《神女賦》第一部第四章(三)

「哦，我哪裡不正經了，還是妳希望我用那種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口吻說話，這才符合我魔君的身份。」他眼神一凜，臉上笑意蕩然無存，他要讓她知道，他不是不能嚴肅，而是此時此地沒有這種必要：「妳知道嗎？其實我常常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我知道，夫君的苦處妾何嘗不明白，我也在能力範圍內，處處相助於你。」她將雙手搭在他的雙肩上，想讓他明白他並非一個人孤軍作戰。

「是啊，我一直很感激有妳這麼一位好夫人，其實我們的命運都是一樣，我從小生長在魔城，被教導做一名魔君應盡的義務，很多事情都不能隨心所欲，如己所願。」他拍拍她的手，語重心長的說著，他不曾對他人吐露心事，唯獨對她除外。

「夫君怎麼突然變得多愁善感來，既然出來了，妾便陪君四處走走吧。」紫宮絳雲朝他微微一笑，他們之間的情愫，總是如此微妙，說是夫妻卻又不像夫妻；說是朋友又比朋友更親密些。

兩人走了好一會兒，來到皇城邊境一個小城鎮上，雖然只是一個小鎮，一踏進城門，叫賣聲不絕於耳，街道兩旁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位，有賣小吃的、賣衣服的、賣珠寶首飾、古董珍玩應有盡有。街上的遊客絡繹不絕，皇城邊境一個小鎮就熱鬧成這樣，京城一定更加熱鬧了。

神藏像是沒見過世面稚子，對於市集賣的東西起了濃厚的興趣，非要把每一個攤位所賣的東西，仔細瞧過一遍才肯甘休。

她雖然不甚感興趣，卻也不想掃了他的興，他看上去雖然是興致勃勃，她總覺得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似乎向她暗示著甚麼。

「老闆，這東西是做甚麼用的？」神藏來到一個賣扇子的攤位前，隨意拿起一柄摺扇，佯裝不懂明知故問。

「扇子啊，這都不知道。」這位老闆是一名中年大叔，下巴留著長鬍子，打扮到像是讀書人斯斯文文的，他以為來了個傻子，還暗暗偷笑。

「喔，扇子啊！好像很多男人手上都拿這種東西，我也買一把好了，拿在手上很有氣質的樣子。」神藏隨手拿了一柄素面摺扇，隨意輕搖幾下，白色的摺扇倒是很襯他一襲朱紅色的長衫。

相似的扇子，相似的氣息，勾動紫宮絳雲的回憶，她依稀記得，殷少宸手裡也總是拿著一柄摺扇，溫文儒雅的搧動著。搧動的扇子，也煽動她心中深藏的情感，她心心念念的宸君，如今也只能成為過往的一段回憶了。想到這裡，她臉色一沈，隨即瞥過頭去，她不知神藏究竟是有意或是無意，總覺得他今日的一舉一動都含有深意。

她隨意瞄了攤位上的琳琅滿目的扇子，一把圓面女用的扇子，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拿了起來喃喃的念著：「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牛郎織女星。」一把圓扇勾動她深藏的記憶，那是屬於她和宸君的。

紫宮絳雲記得，在六劍之陣中，殷少宸也曾送她一把圓扇，上面所寫的就是她口中吟詠的詩句。一聲輕歎，歎的是再不能追回的過往回憶，更歎這也只能成為她心中僅存的縹緲回憶了。平靜的心湖，無端再起漣漪，她拿著圓扇的手竟輕輕顫抖。

是恨嗎？是愛嗎？她已分不清。

「咦，上面明明寫的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做春泥更護花，何時變成輕羅小扇撲流螢了？」神藏把臉湊過去，瞧著那柄扇子，佯裝懵懂的糾正她。

「這扇子挺襯尊夫人的，客倌不如你買一把送她好嗎？」那老闆沒察覺到她臉上瞬間唰成雪白的表情變化，自顧自的推銷他的扇子。

「是啊，如果妳喜歡的話，我也送妳一把如何？」神藏若無其事的朝她眨眨眼，注視著她臉上極細微的表情變化。

「夫君，買東西是要給銀兩的，我記得我們出門時，身上好像沒帶錢。」他做了這麼多暗示，若說她心裡沒有一點不舒服，那絕對是騙人的。殷少宸的種種習慣，神藏也是一清二楚，他故意模仿宸君到底意欲為何？所以她故意在老闆面前，給他難堪。

「哼，沒錢還來買東西啊，枉費你穿得人模人樣，沒想到是個窮光蛋，走、走，別妨礙我做生意。」老闆突然發怒揮袖將他們攆走。

「哎呀呀，沒錢也用不著這麼凶吧，真市儈。」神藏一笑置之，他才不在意眼前咆哮的老闆，目光始終沒離開紫宮絳雲的身上。

紫宮絳雲沒再多說半句話，心中著實不悅的她，快步離開小販遠離人群，來到街角一處無人的巷子裡，冷冷的望著快步跟上來的他：「神藏，你要逼我麼？」

「逼妳，有嗎？」神藏明白她蓄積已久的怒氣，將要爆發出來，故意以不涼不溫的態度以對。

「哼，你到底是甚麼意思？自從離開魔城，一路上暗示於我，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想取代宸君在我心中的地位，還是想要叫我忘掉他？」她眼中閃過一絲怒氣，對他，這還是頭一回。

有意無意模仿殷少宸一舉一動，以為她真看不出來嗎？

「妳終於說出妳心裡話了，雲兒，其實一直以來妳都很不開心。每日活在殷少宸亡故的陰影底下，這樣到底對妳有甚麼好處？這趟出來，我就是想讓妳明白，生存的意義，不只有殷少宸才能給妳，他做得到的，神藏也能。」他的音調顯得格外冷靜，反倒是一向冷靜的她，反而不太冷靜了。

「魔君要賭麼？」她越來越不明白神藏心裡是怎麼想的，如今大敵當前，不思退敵之策，卻費盡心思想要她明白生存的意義。難道在他心中，她這名小小女子，更勝魔城千千萬萬族民的性命？ 要知道輸了魔城，可是會比輸了她代價更高啊。

「妳想賭什麼？」他眼中漾著笑意望著她，對她的提議頗感興趣。

「賭我這一生，都不會對你動心，所以你還是省些力氣，做那些無謂的暗示吧。」她正在氣頭上，明知他最遺憾的是，留住她的人卻留不住她的心，卻偏偏挑這最敏感的話題來刺激他。

神藏聞言先是臉色一沈，隨即又恢復先前那漫不經心的模樣，道：「好，如果妳輸了該當如何？贏了又將如何？」

「妾若贏了，你必須放我離開魔城；妾若輸了，自當聽憑處置。」她真是不明白，她就這麼想賭麼？

「這是妳說的，可不准後悔。」神藏說完欺身上前，一手摟著她的腰，抬起她的下頷，不管她是否願意，狠狠的吻下去。

紫宮絳雲沒有掙扎，她知道這是她欠他的，如果說在這世界上有她最不願虧欠的人，那就是神藏了，可是偏偏她欠他的，永遠還不起。

他雖然臉上不動聲色，親吻她的動作卻帶著些微怒氣，吻得她的唇隱隱發疼。這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能容忍自己心愛的女人，心裡想著其他的男人。他原以為他可以，只要他愛她，即便她心裡沒有他也無所謂。可是越與她相處，就發現單純的朋友關係，已經不能滿足他。

等他吻夠之後，神藏才將她放開，看著她微微喘著氣的嬌紅臉蛋，那臉上的表情明擺著是不願意，可是卻沒有推開他，他不解的問道：「為什麼不反抗？這可一點都不像妳。」

「因為這是我欠你的。」紫宮絳雲抬起雙眸，冷冷的注視著他，眼中沒有怨恨，也沒有憐憫，在她臉上連一絲情緒都找不到。

「妳……」聽到這句話的神藏，險些有股想強要她的衝動，可是他馬上想到，她大概又會說同樣的話，這才將欲望強忍下來。

「對不起。」她的臉上滑下一滴清淚，她並不知道為什麼會哭，眼淚就這樣不聽使喚的流了下來。或許是覺得虧欠了他，也或許是覺得他很可憐。

「用不著說對不起，該道歉的是我。」神藏說完，就朝前方走去，而她也默默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