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星星

叔叔房間的書櫃最上層，放了一個很大的星型玻璃罐，裡面裝滿了顏色漸層的紙星星。小時候的我臉皮厚，指著玻璃罐問在打任天堂紅白機的叔叔，「叔叔，這個好漂亮，可不可以給我？」叔叔瞥了一眼，柔和笑道：「不可以哦，這是我女朋友送的，只有這個不可以。」

當時小一輩的孩子只有我一個，身邊的大人們都寵著我，還沒結婚的姑姑叔叔舅舅們每天變著法兒的帶我吃喝玩樂，所以遭此一拒我也沒放在心上，反倒是叔叔過意不去，塞了一堆絨毛玩具讓我帶回家。

叔叔的女朋友叫什麼名字，現在的我已經想不起來了。但她的樣貌我依稀記得，她有一對好看的眼睛，笑起來很陽光，是個爽朗活潑的大姐姐。她總是親熱地喊我「婷婷」，跟叔叔約會的時候也會捎上我這個小電燈泡，給我買好吃的冰淇淋跟可愛的髮夾。聽說我喜歡那玻璃罐紙星星，她打趣說婷婷喜歡就給婷婷好了，嚇得叔叔浮誇地討饒「我哪敢啊！」她咯咯笑了起來，我也不明就裡地跟著笑得好開心。

我問她，為什麼要折紙星星送給叔叔呢？她一貫調皮地眨眨眼，像告訴好朋友一個祕密那樣在我耳邊說：「紙星星只能送給自己喜歡的人喔，妳長大就會知道了。」

後來她握著我的手教我怎麼折紙星星，先小心翼翼地把摺紙繞過來打結，重複對折到摺紙的末端，「然後像這樣子，」她把扁扁的星星捏在食指跟拇指中，「用力捏起來！」我總是失敗，捏出來的星星歪七扭八，她便笑瞇瞇地折了好多個給我，我也捧珍寶似地捧在手心裡，拿回家在心愛的音樂盒裡收好。

我很喜歡姐姐，但叔叔的媽媽，我的嬸婆卻不太喜歡她，總有意阻撓叔叔的這段感情，然而這都是輾轉得知的後話了。開始上幼稚園以後，跟姐姐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後來就再也沒見過她了。我在追問大人們的過程中推敲出了一個很俗套的故事，早慧的我不忍心再細問，卻在有一天回家打開門後，見到在家裡等我放學的叔叔。

「婷婷不是想要嗎？這罐星星送給你吧。」我驚訝地看著玻璃罐裡的漸層星空，問他，你不想要了嗎？叔叔思忖了半响，語氣很輕很輕地說，看到它，我會難過。

最後那罐紙星星也被我放在書櫃的最上方，變成我房間的一道風景。在我即將要遺忘它來歷的某一天，我跟媽媽在逛街的時候遇到了姐姐。彼時的我已經長成一個有心事的孩子，不像小時候那樣愛笑愛鬧了，我靜靜地貼在媽媽旁邊聽她們寒暄，姐姐還是喊媽媽叫嫂嫂，媽媽關心她到外地工作後的生活，語畢，姐姐蹲下來摸了摸我的臉，「婷婷長那麼大了啊……」她摩娑著我臉頰旁的碎髮，惆悵地說：「妳已經不記得我了吧。」

「我都記得喔。」我哽著喉嚨說道，看著她逐漸泛紅的眼眶，一時間彼此竟無言以對。回家後，我顫巍巍地將書櫃最上方的玻璃罐抱了下來，把音樂盒裡零星幾顆紙星星投進了玻璃罐，又輕輕地把蓋子蓋好，放了回去。

當時的我不懂那一瞬間的悵惘是為了什麼，只覺得，保管別人的愛情，真的是一件非常寂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