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

媽媽一直都是家庭主婦，一直到我國小將畢業時，她才回到職場。因為下班時間晚了，所以大約從那時開始，大人們開始訓練我做菜，下課了給我自己跟妹妹吃。一開始的挑戰很簡單，就是微波食品跟煮水餃。大人買大包的冷凍韭菜熟水餃跟各種冷凍的炒飯或義大利麵，放在冰箱，放學後我負責弄給我們吃。

夜色漸晚，在廚房撕開微波食品封膜，或是下餃子的瞬間，我常有一種緊張感，偌大的房子只有我跟妹妹兩個人，我總怕在大人下班回家之前有其他人靠近這棟房子，而我只是一個假裝自己是大人的小孩。晚餐加熱好後跟妹妹在客廳一邊看麻辣鮮師一邊吃飯，吃完飯後催促她去寫功課，我再回到廚房把碗盤跟便當盒洗好，接著寫自己的作業。扮演大人並不有趣，我不動聲色地管控著這一切，可是每當門口有人敲門或駐足，我全身的寒毛總像貓一樣靜靜地豎起。

這樣緊繃的烹飪氛圍，在升上國中後便告了一段落，因為跟還在上小學的妹妹放學時間不同，媽媽會先去接走她，然後讓我自己去買便當。從那時開始，我開啟了輪流在朋友家吃飯的日常。國中大約真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雖然家裡狀況還是愁雲慘霧，但那三年裡認識的人跟發生的事，就像緊急照明燈一樣永恆地在我的山洞裡亮著。

上了國中後，多了家政課，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神奇，在升學至上的年代，我們學校的家政課竟然沒有被借調去上所謂「更重要」的國英數自社。老師在課堂上宣布這一周的家政課要做什麼菜，我們放學後分頭去買了食材來學校，煮滷味的話我負責買滷包，他負責買豆乾，你負責買丸子，鬧哄哄地一團和氣，原來做頓飯是這麼團圓的好事。

到了家政教室，一個大房間裡放了五個大鍋爐跟五個大圓桌，家政老師在講台上喊著步驟，我們依序丟入食材。一群變聲期青少年的尖叫聲此起彼落，湯灑了，肉沒熟，老師我們這組忘記買吐司，可是今天要做三明治耶？天啊第五組的咖哩直接灑太白粉進去勾芡！然後全班喜氣洋洋圍到第五組的鍋子邊上看，咖哩變成一條一條的。好吃嗎？聽說比正確做法還好吃。

在鑊氣跟鍋鏟聲圍繞下，端出一盤又一盤拙劣又可愛的餐點，下課時間到了，小男生跟小女生趕緊趁熱送到喜歡的人班上，還要一臉跩跩地說：「我們組有多的，看你要不要吃？」而只有我們知道，他或是她是怎麼小心翼翼用最快速度穿越花圃，穿越下課的人潮，爬了幾層樓，晚了怕涼了，走快了怕摔了，然後氣喘吁吁地等在教室外，用最平穩的呼吸，故作無謂地問，你覺得好吃嗎？

而這樣的心意我早已忘記許多許多年，是成年後的我，回神後會掉眼淚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