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研究所期間找了個在美語安親班半工半讀的差事,嚴格說起來是人生第一份有報酬的工作,美其名是助教,但其實就是身兼數職的保姆。其中一項工作,是去接小孩們放學。有時候接一個,有時候接兩三個,有時候接一串,大部分是嘰嘰喳喳的國小生。我邊帶隊邊感嘆,台北的小孩果然不一樣,讀明星國小的小孩在討論暑假去香港迪士尼的事,而美國學校的小孩根本不講國語,他們說Teacher, what took you so long?
而這群孩子之中,我始終記得他。
大約每天下午三四點,要到幼稚園接一個小班的男生回安親班,走路去,接到他時再攔計程車一起回安親班。因為他年紀太小了,他媽媽捨不得讓他走路。我心想,台北的小孩果然是嬌慣的。到了幼稚園門口,孩子們在操場的塑膠溜滑梯上爬上爬下,家長們都在門外等待。輪到我時,因為是第一次來,我根本不知道這個小孩長什麼樣子,遲疑地報上他的名字,老師領著一個比同年齡孩童還要矮上一顆頭的小男孩出來了。
他非常瘦小,黑黑的臉上有駱駝的眼睛,睫毛長且濃密地蓋在下垂的眼皮上,他抬起無辜的眼眸看著我,我突然完全理解了他媽媽說的捨不得是什麼意思。要過馬路去對面攔計程車的時候,我輕輕扶住他的肩膀,他卻伸出手來握著我。他的手好小,卻有世界上最柔軟的信任,牽著他時竟讓我有了一種初為人母的錯覺。
後來接他放學成為我一天中最期待的事情。他叫安安,有一個哥哥,爸爸是蓋房子的,媽媽很漂亮,媽媽的英文名字是Angela……,日子久了以後他開始一點一點地透露他僅有的人生中重要的那些事,他說今天上課發生的事、今天的午餐和昨天看的卡通,在那一段牽著他手的短短路程,我暫時忘記那些大人的煩惱:房租、薪水跟論文。到了安親班,抱著他下車時,他說老師謝謝,我總默默想,我好像才是那個應該說謝謝的人。
於是上課時,在一眾孩子裡面,我總是不動聲色地偏心他,比如說畫畫課多給他一張紙,或是上課答對時偷偷多給他一顆糖果。而他也實在是一個太乖巧的小孩,往往在我要開口管秩序前就迅速捕捉到我的意思,安靜坐好,從來不讓我為難。
在某次接送抱他下計程車時不小心撞到了他的頭,我緊張地揉著他的頭,不停問他痛不痛?頭會不會暈?如果等一下有頭暈一定要馬上告訴老師知道嗎?我反覆地檢查他有沒有受傷,他卻笑瞇瞇地跟我說:「不會痛喔!這只是我最癢最癢的感覺而已。」我頓時錯愕鬆手,排山倒海的緊張跟焦慮都停在紅燈路口,秩序地讓我通過。
我後來常想,他的爸爸媽媽一定是非常溫柔的人吧。真是太好了呢,他長大後應該也會是個溫柔的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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