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頓動物記》的後遺症
記得老家有一套《西頓動物記》漫畫版,每冊收集兩個動物故事,其中〈鋸齒耳小兔〉,講述一對棉尾兔母子的故事:
鋸齒耳的名字來自牠幼兒期被蛇攻擊留下的傷痕,由於牠是唯一的孩子,兔媽媽得以精心照顧,且教會牠許多把戲,例如伏著或站著不動利用身體的保護色來騙敵人,有狐狸或狗或其他天敵追逐,可以充分利用周邊地形藏匿或甚至傷害敵人。不過牠們最棘手的敵人其實是一隻後來出現的公兔子,因為是同類,對方體型較大,速度也很快,牠們平時的逃脫或匿蹤把戲對牠都不管用,後來鋸齒耳引誘狗經過公兔子休息的地方,才除掉這個威脅。
看過《西頓動物記》再看其他的動物故事很容易有種不適應感,因為常有太多人類對動物的選擇性期望和想像,就連《伊索寓言》放在這麼一片人造的和樂旁邊,都會顯得太殘酷。
一開始聽說《瓦特希普高原》是兔子版的《三國演義》,我想的是兔子相爭並不奇怪,問題是這個故事有多擬人化。實際讀了之後,不得不說,這是目前我心目中兔子小說最好的模樣。
真實,所以奇幻
故事是從主角群的兔場開始,作者首先用了兔子視角介紹了他們的環境——各式各樣的草、洞窟地道。比較明顯的虛構設定在於兔子的身份,如酋長、歐斯拉,還有兔子的創世神話。可能是環境描寫非常真實,再加上角色都各有特色,連帶的兔子階級和創世神話也變得有說服力。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沒有避開兔子面對的殘酷現實,或是兔子之間的暴力。挖土機可以對兔場造成重大傷亡;人類也可能不對兔子趕盡殺絕,只是偶爾設陷阱捕一兩隻;狗、貓、狐狸、猛禽都會把兔子當獵物;看彼此不順眼的兔子,也會互相攻擊……這一切都讓兔子顯得特別脆弱,同時兔兔相殘也讓身為人類的讀者容易代入。
當然,作者最令人讚嘆的,還是將這類的兔子生態觀察融入一個尋找新家園、奮起抗敵的故事:
憑著預感逃出即將被毁的兔埸,一行兔子來到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新兔場,雖然可以吃好睡好,可是大家看起來很哀傷,當他們發現真相,便決定離開了。他們找到了新家園,結果面臨沒有母兔子的新問題,於是又兵分兩路,一隊去營救人類養在籠子裡的母兔,一隊去大兔場接母兔。沒想到去大兔場的隊伍碰壁了,因為大兔場雖然有資源不足的問題,酋長傷草將軍卻不准任何兔子離開,為了讓所有兔子聽話,採取獨裁高壓統治,主角群必須用臥底等計策才能救出一些母兔子。傷草將軍因此徹底暴怒,他不惜派出精銳部隊去遠征瓦特希普高原,企圖殺盡所有離開的兔子……
不投降,將逃跑化為攻擊
讀完《瓦特希普高原》乃至於看完動畫影集版,心情昂揚,我後來回想這個故事與〈鋸齒耳小兔〉的共同點,應該是讓我從不同角度看「逃跑」。
在《瓦特希普高原》影集中可看到,主角群的旅程才剛開始沒多久,就在夜晚休息時遇到渡鴉群襲擊,近身肉搏用爪子和後腿反擊是基本,但兔子的招式不只如此,混亂中,跑最快的蒲公英竄出,引誘渡鴉追著他跑,他的跑法不是直線,而是 Z 形路線,而且他還會從鐵柵欄中間跳過去,讓渡鴉猛撞上鐵柵欄。
這兩種綜合技在〈鋸齒耳小兔〉中也是常見的招式(只是棉尾兔跳的是鐵絲網),其中還說明 Z 形奔跑可以迷惑追逐者,同時讓自身氣味不易追蹤,至於鐵絲網或鐵柵欄之跳,則是利用環境幫自己禦敵。《瓦特希普高原》故事發展到後來,當兔子同類也加入了敵人的行列,除了以自己的爪子和後腿對抗,主角群也發展出引進外援的「逃跑」策略,而這也是一種更大規模利用環境的生存之道。人類會說「逃避雖然可恥但有用」,對兔子而言,逃跑不但不可恥,而且還可以視情況發揮不同作用,這種反差大概就是這個故事迷人的地方。
為何而逃?
從逃跑這條軸線來看,我們讀《瓦特希普高原》還可以問:為何而逃?
一開始主角群會逃,是因為有預知能力的小五夢到了兔場的毁滅。為了生存而逃,完全可以理解。可是他們後來還從三種環境逃離:人類居所附近的安逸兔場、人類家裡的籠子、由殘暴兔子控制的高壓統治兔場——這三個地方,他們其實不見得會面臨立即的生命危機,為什麼還要逃呢?兔生短短三、五年(寵物兔可能活更久?),如果逃要面臨未知的壓力,不逃也不影響生存的話,為什麼要離開?
不同兔子的抉擇,可意會,難以言傳,畢竟每個人心中的理想生存條件不同。
最後,我想以西頓在〈破耳:一隻棉尾兔的故事〉寫的一句話作結:
沒有野生動物是壽終正寢,他的生命遲早都會以悲劇告終,問題只在於他可以和敵人對抗多久。
在這時時處於動態平衡/失衡的世界,我覺得這句話也很值得人類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