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28|閱讀時間 ‧ 約 31 分鐘

萬籟聽吹奏0

    我在南風館被夫君逮了個正着。
    今天趁着我那便宜夫君出門辦事的空閒,我從角門溜出去到南風館找點樂子。
    可剛坐下,媽媽就跟我說我喜歡的小倌兒被人點走了。
    豈有此理!
    我不顧媽媽的阻攔,一腳踹開那恩客的門,我倒要看看是誰跟我搶男人!
    1
    房門應聲倒地,我與裏面坐着的兩人六目相對。
    周岐言手中的酒杯被他一把捏了個粉碎,那幾個字幾乎是從牙齒縫裏咬出來的:「唐元梨,你竟敢來這種地方!」
    打死我也沒想到,跟我搶男倌的竟然是我那便宜夫君!
    雖然他吼了我,但是我的目光卻緊緊黏在他倆放在一起的手上,又轉頭看了看周岐言的臉,瞬間明白了爲什麼成婚這麼久周岐言都不來我房中了。
    原來是好這一口!
    「哎,吵吵什麼,大家都是來找樂子的,跟誰玩不是玩?媽媽,今天的我的賬記這位周公子頭上。」
    我輕飄飄說完,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下樓去,唯恐周岐言提劍砍我。
    也罷也罷,南風館又不止這一位漂亮小郎君,只不過被我這夫君一鬧,我還真不好在這裏喫了:「媽媽,咱這能打包帶走嗎?」
    媽媽看我的目光有些呆滯,似乎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大膽的話出來:「可您……您那位……」
    「怕什麼,有什麼問題我擔着,就……就這個吧。」旁邊早有侍女遞過來一本名單,我隨手指了一個名字好聽的。
    於是凌深行就坐了我的賊馬車回了我家……我和周岐言的家。
    2
    凌深行長得比我今天想點的那個小倌還好看,重要的是他說他會畫丹青,這倒讓我來了興致:「那我坐在這兒,你能給我畫一幅嗎?」
    他朝我深施一禮:「在下的榮幸。」
    他一邊給我畫,我一邊磕着瓜子問他:「哎,周岐言經常去嗎?點過你沒?他在上面還是下面?去過多久了?」
    而凌深行也不急不徐地一一回答我:「並不常來,沒有點過,這我不知,大約半年。」
    大約半年,那不就是跟我成婚以後?
    我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周岐言這是一跟我成婚,突然之間意識到自己不喜歡女人了,突然喜歡男人了,所以就去南風館找樂子,我是性取向檢測器嗎?
    說話間凌深行已經畫完了畫,恭敬地遞給我看。
    我饒有興致的接過,畫上的美人的確風姿綽約,只是並不像我。
    「好!賞了。」但我仍然收下了畫,從侍女手裏拿過一把銀瓜子遞到他手裏,順便趁此機會在他額上親了一口。
    「唐元梨!」一聲暴喝,我想也不想就知道是周岐言。我含情脈脈地摸了一把凌深行的手背(真舒服啊):「今天先到這裏,我改天再去找你啊?」
    小倌都歸屬他們的青樓,周岐言就算再生氣,也不能把他打一頓,於是我便放心大膽地讓凌深行從我房後的角門出去了。
    「喲,周相,有何貴幹哪?」我轉過頭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大步走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目光緊緊地瞪着我的嘴脣:「你不要太放肆!」
    「怎麼了,想親我啊?」我順勢往前一湊故意要親他,他果然厭惡地鬆手往後一退。
    我拍了拍手道:「周岐言,我嫁給你不是來給你當活寡婦的,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倆井水不犯河水。」
    周岐言似乎是聽不懂我的話,仍然怒氣衝衝:「你別太過分,想想你妹妹的下場,你……」
    啪地一聲,我抬手給了他一記乾脆利落的耳光。
    他被我打得偏過頭去,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周岐言,你也配在我面前提我妹妹?」我不再跟他說笑,眸子漸漸冷了下去。
    「滾出去。」我言簡意賅。
    3
    按理來說,周岐言這種經常習武之人,即使面對的是我這鎮國將軍的女兒,也會把我打得抱頭鼠竄纔是。
    但是他並未就此跟我起衝突——很簡單,曾經府裏有人非議我妹妹,被我拖出去在院裏吊了三日,烈陽曝曬而亡。
    周岐言欲開口,但被我生生嚇退了回去。
    我妹妹就是我的底線。
    侍女替我梳髮寬衣。
    我望着鏡中與妹妹有五分相似的容顏,輕聲問道:「你說如梨若是還活着,是不是會和我更像一點?」
    侍女梳髮的手一頓,很快就若無其事地說道:「二小姐和大小姐一向是極爲相似的。」
    是啊。
    如果我妹妹還活着,我們怕是滿京城都聞名的姐妹花呢。
    沐浴過後,我讓侍女拿來凌深行畫的圖細細觀賞,叫她們全都退了下去。
    畫中的女子花容月貌,景緻也畫得好,把滿院的桃花都描繪地栩栩如生。
    落款還提了一首小詩,雖不是出自他手,倒也是一首名句。
    仔細一瞧,某幾個字似乎是少了墨,重新添墨描了幾筆。
    我記下來那幾個字,把畫合上了。
    我又一次去了南風館。
    這一次一口氣點了三四個男倌,聽着他們奉承我的美貌、我的事蹟,外加捏肩捶腿喂葡萄,真真是快活哉。
    這個說當年皇室狩獵,我在女子中出類拔萃,第一個獵到野鹿;
    那個說想當年我上元節在詩會中題詩贏得聖上讚賞;
    這個說及笄之年聖上就賜婚於我和仕途光明的周岐言,真真是好福氣……
    我懶懶地抬起手製止了他們的吹捧,目光轉向那個說賜婚的小倌:「你剛剛說什麼?」
    我是笑着的,那小倌卻不敢再笑了。
    「周岐言在你們這兒也算常客,就不必拿我跟他的婚姻在這兒噁心我了吧。」
    我微笑着說完這一句,端詳了一番我的丹蔻,自言自語道:「好像聽說鮮血染的指甲纔好看。」
    周圍人都不說話了,那個小倌更是嚇得臉都白了,連連向我磕頭。
    就在此時,凌深行從我房前經過,命房裏的人都退了下去。
    他也算得館裏的頭牌,其餘人自然要聽他的。
    得,我剛剛就是逗逗那小男孩兒,希望他沒當真。
    「周夫人。」他朝我拜禮。
    我撓了撓耳朵,這稱呼實在聽得不順耳:「叫我元梨即可。」
    他並沒有聽從我的,而是沉吟了一會改口:「大小姐。」
    也行。反正我都不在乎。
    「你會唱曲兒不,給我來一首。」
    門外早有小廝搬來一架古琴。
    凌深行看了一眼我,翩翩施禮:「願爲大小姐彈奏一曲。」
    接着,一首平沙落雁聽得我如癡如醉,又高興地賞了他一把銀瓜子,臨走時還不忘摸了摸他的小手。
    我沒注意到凌深行的眼神一直粘在我身上。
    我打道回府時,周岐言在正廳坐着。
    我懶得理他,從他身旁經過,他伸手抓住了我的臂彎。
    「幹嘛,打架?」我斜了他一眼。
    他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昨日我口不擇言,請你見諒。」
    他倒挺會認錯。
    「知道了。」我甩手就想走,沒想到他抓着我不放。
    我皺眉準備踩他一腳,沒想到他抬起頭,眼裏滿是掙扎:「別再查下去了。」
    我聽懂了他在說什麼。
    但是我還是一腳踩了下去,在他喫痛鬆手時笑吟吟道:「關你什麼事啊?哈哈!」
    4
    我妹妹死了。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她一及笄就鬧得京城滿城風雨。
    她比我還要生性玩鬧,天天遊走於大街小巷,各種秦樓楚館,與那裏的花魁們打成一片。妓女們都說,唐家的二姑娘有趣又大方,從不低看他們。
    然後,一個不知名的黑夜,妹妹就香消玉殞了。
    她死在南風館某個房間的牀上,仵作說生前遭過凌辱,窒息致死。
    有人說看見我妹妹宵禁時上了一輛馬車,馬車跑向了南風館的方向。
    他們都說,我妹妹生性放蕩,天天流連花紅柳綠,一定是到南風館點了某個身強力壯的男倌一度春宵。
    至於窒息,大概也是閨中游戲,只不過不巧玩過頭罷了。
    他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隨意編排我的妹妹?
    爹爹悲痛欲絕,誓要爲妹妹找出兇手。
    誰料天有不測風雲,第二日戰事突發,爹爹還沒來得及去衙門訴狀,就被一道聖旨派去了邊疆。
    不久後爹爹犧牲的消息傳來,唐家家產很快被幾個叔伯瓜分,獨留下我因與周岐言還有一紙婚約不能鬧得太難看,便堪堪保住了小半部分的財產。
    爹爹走後,有一位南風館的男倌到衙門自首,聲稱自己就是與我妹妹歡好之人,不料妹妹突然去世,因害怕而逃,事後悔恨,甘願受刑罰。
    所有人都一副「我就說嘛」的樣子,津津樂道案子的細節。
    但我知道,我妹妹不是這樣死的。
    我一定要找到那個真正殺害我妹妹的人。
    爹爹還未戰死前,聖上就賜了我和周岐言的婚約。
    那時入宮赴宴或是街上偶遇,周岐言都會對我遙遙一笑,甚至會給買漂亮的禮物,讓我一心以爲我們的婚姻會非常美滿。
    誰料爹爹戰死後,我再與他相遇,他卻對我能避則避,新婚之夜也能不喝合巹酒、不挑紅蓋頭。
    大概是沒有爹爹給我撐腰了,他也覺得我是別人口中「唐家二姑娘未出閣就浪蕩至此,大姑娘又能好到哪裏去」的人,覺得沒有必要了吧。
    無妨,我也不需要夫君替我撐起一片天。
    我回到房中,翻出書閣裏平沙落雁的減字曲譜。
    今日凌深行彈到第三段前半部分時,在某幾個音上加重了。
    按照譜子對上一看,留下兩個半字。
    雖是半字,但我一瞬間就想到了一個人。
    權仲。
    當今聖上的第八子,也是年紀最小的小王爺。
    我的手捏着曲譜,微微發抖起來。
    5
    三日後是聖上的生辰。當今聖上喜歡熱鬧,每每壽辰必會宴請宗室皇親王公大臣,我與周岐言自然要赴宴。
    我們共乘一輛馬車,我靠在那兒閉目養神,感覺到周岐言的目光似乎往我這邊飄了過來。
    我睜開眼睛沒動:「怎麼?又喜歡女人了?」
    他果然被我氣到,但強壓着怒火道:「不要招惹是非,也別說不該說的話。」
    大概是在點我吧。
    但我沒理他,哼了一聲繼續閉上了眼睛。
    聖上的壽辰舉辦得甚是奢靡,美酒一開便知是藏了幾十年的佳釀。
    我與周岐言向聖上敬酒,他高興得多喝了一杯。
    大殿上熱鬧非凡,而我的目光則時不時地去看小王爺。
    他和周圍的皇兄一起推杯換盞,王妃似乎在勸他少喝些,他卻頭也沒回。
    驀然,我的酒杯裏被周岐言添滿了。他音色淡淡:「聖上賞的酒,怎可喝得如此之滿?」
    我瞧他一眼,故意嬌滴滴道:「夫君說的是,妾身現在就滿飲此杯。」接着一飲而盡。
    不知是不是我看小王爺太明顯,他注意到了我在看他,便叫來宮人送來一壺酒到我桌上。
    我與周岐言朝他遙遙行禮謝過,那宮人便直接給我斟上了酒。
    一杯酒下肚,我的頭昏昏沉沉起來。我起身說要去更衣,接着拿了宮扇搖搖晃晃地出去了。
    冷風一吹,頭腦越發昏沉起來。
    我邊走邊打擺子,直到了一處假山才停下歇息。大概半晌,一人就順着我的腳步跟了過來。
    「妾身見過小王爺。」我想也不想就隨意作了個揖。
    人走到我的面前。
    果然是權仲,他嘴角微勾:「周夫人怎得在此?」
    「妾身不勝酒力,就出來吹吹風。」我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在我的臉上和身體流連,露出欣賞的神色來,「周夫人自成婚後更有風韻了。」
    「有沒有風韻,王爺只是看着,又怎會知曉呢?」我故意將話說得模棱兩可,他果然眼睛一亮,朝我走近。
    就在他的手剛要抓住我的手時,身後一聲低沉的聲音傳來:「臣見過小王爺。」
    是周岐言。我沒再說話,身體一軟,暈了過去。
    醒來時已在馬車上了。
    周岐言閉目卻知我醒了一般說道:「早已飲過解藥,何故真的暈倒?」
    我拍了拍自己褶皺的下裳:「好玩唄。你不是來得剛剛好?打擾了我與小王爺的好事。」
    他這才睜開了眼睛:「唐元梨,你何必這樣,把自己搭進去,值嗎?」
    我收斂了笑容,平淡地掃了他一眼,「周岐言,你早就知道了,卻讓我像個傻子一般查的那麼辛苦,你又是何居心呢?」
    他無言以對。我們相顧無話。
    以前我以爲周岐言不知道我在做什麼,但是飲下他遞給我的那杯酒時,我忽然什麼都想通了。
    他知道我在查妹妹的死,他甚至比我先一步查到了權仲,但是他什麼也不告訴我,直到今日權仲似乎對我也有佔據之心,他纔出手相救。
    他在乎我。
    也許是真的在乎我吧,但是我只在乎妹妹。
    他不理解我爲什麼會爲這件事搭進去我自己,我也懶得同他解釋。
    6
    下了馬車,周岐言又恢復了那個樣子,自顧自走在前面。
    這堂堂相府也有眼線細作,真不知道住在這麼個到處漏風的地方有什麼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今天晚上見了權仲、知曉了他的覬覦,夜晚我做了個噩夢,夢到我的妹妹哭着喊我阿姐,她卻被一雙大手拖走,我急得想去追,卻怎麼也追不上,狠狠地摔了一跤,一下子跌醒了。
    醒來時依然是在寂靜的黑夜,我摸了摸額頭,好像剛剛掙扎的時候磕到了牀頭。
    正準備爬回去,一雙手忽然把我抱了起來,送回牀上。
    我一驚,藉着月華的光影,看清了他的臉。
    是凌深行。
    他替我拭去眼角的淚珠時,我才知道,我剛剛哭了。
    他什麼也沒說,只貼了貼我的手心,踩着月光從窗欞走了,無過無痕。要不是那扇窗戶還開着,我都懷疑他剛剛到底有沒有來過。
    晨起,我伸了個懶腰出房門,尋思着今天找點什麼樂子,再給大家來點我不學無術的印象。正思考着用早膳,門口兩個小廝的對話引起了我的注意。
    「聽說了嗎,昨天夜裏石原巷趙家公子死了,聽說死得可慘哪!」
    「真的?這麼嚇人!報衙門了嗎?」
    「那還用你說,聽說屍體被分了好幾塊,衙門能不管嗎!」
    我喫完淨了手,帶上侍女浩浩蕩蕩地到衙門去了。這大概是京城今天的爆炸性消息,我焉能不去湊個熱鬧?
    我趕到衙門時,正好遇上仵作驗屍,沒得熱鬧看。
    我便和周圍的百姓一起在外面等着。有個百姓說:「馬仵作驗屍的本領高得很,不出一個時辰定能驗出很多東西來。」
    馬仵作?我一個激靈,我突然想起來,我妹妹死時,那個仵作似乎是姓王。
    衙門的仵作雖多,但是遇上大案,例如今天的駭人命案或者我妹妹這種身份高貴的受害者,只會由經驗最豐富的一位仵作來驗屍。
    按理來說,這樣的仵作,不應該被隨意更換。
    我從人羣中退了出來,一路直奔周府。
    一回去我就大發雷霆,勒令全府的人都不準接近我的院子,違令者先打半死再去發賣。
    趁此機會,我讓侍女溜出門去,務必把消息帶到凌深行那裏。
    我一直等到夜半時分,終於等到凌深行給我傳來了消息。他費盡心思查到了那姓王仵作現居之處,威逼利誘之下,他只得據實相告。
    妹妹窒息而亡並不是被外力鉗制所致,而是被珍珠卡住喉嚨。
    因珍珠又大又圓不似凡品,能得到此寶珠的必是皇室宗親,況且爹爹那時早已離京,因此當初驗屍時不敢說出真相。
    凌深行走了,我滿腦子都是那顆寶珠,那顆寶珠……對,皇家的人都有一條聖上欽賜的腕帶,上面就鑲着一顆南海珍珠。
    權仲一定也有一條。
    我把窗戶合上了,一夜未眠。
    7
    我再一次搖着扇子進了南風館。
    這一次我開出了最好的價格,要買凌深行的初夜。
    以往來都是找找樂子,媽媽似乎沒想到今天我來真的,連我拋出去的銀票都忘了接。
    她結結巴巴道:「唐……啊周……您是認真的?」
    我把銀票塞到她手裏,頭也不回地進了凌深行的房間。
    他替我寬衣,手放到我腰間時一滯,輕聲問道:「大小姐,您想好了?」
    我輕輕地點點頭。
    「看得出您對周相仍有情意,何故做出這些讓他傷心的事。」他仔細地替我解着衣帶,幫我把外衫褪去。
    有情意嗎?自然是有的。聖上當時賜婚,我就非常歡喜,後來嫁給他從未和睦,我內心失落,卻也不是半分感情都沒有的。
    但是現在,爲了妹妹,我只能捨棄他了。
    「你話真的很多。快一點吧。」我閉上眼睛把他推開,三兩下脫去自己的衣衫,躺在牀上一咬牙:「來吧。」
    凌深行無言,只能同我上牀,輕輕地撫摸我的臉頰,鼻尖,和嘴脣。
    然後是溫柔的吻落下來,我能感覺到他想親我的嘴脣,但最終只親在了脣角。
    砰的一聲,門被人踹開。我條件反射扯過被褥蓋在身上,門外走進來的,是一臉寒霜的周岐言。
    我被他抓回去了。
    他扯我進內廳時半分不留情面,府裏的下人都被嚇呆了,他讓所有人都滾出去,接着拿起桌上的硯臺摔了個粉碎。
    下人們都屁滾尿流地跑了,周岐言轉過身來看我,怒形於色:「唐元梨,你是真不要名聲,是嗎?」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們唐家姑娘是什麼樣了嗎?這有什麼,實在覺得難受,我們和離就好。」
    他又抓起桌上的一個花瓶摔在了地上。
    我平靜地看着他:「周岐言,你這是何必呢,我本就是那種放蕩女子,你也不喜歡我,我不能去快活嗎?和離對你我來說都好。」
    他摔了第三個東西,周遭寂靜。
    「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摔完這些,周岐言忽然冷笑了起來,我都懷疑剛剛摔在地上的是不是不是其他東西,而是他的腦子。
    他朝我走近,「故意去南風館鬧得滿城風雨,故意激我和離,然後去殺了八王爺,是嗎?」
    我微微一怔,沒想到他什麼都看出來了。
    「唐元梨,我早跟你說過,讓你不要查不要查,你爲什麼就是……」他說不下去了,但我知道他想說的一定不是什麼好話。
    「周岐言,我妹妹不能白死的。」
    我輕聲叫他的名字,俯下身去想把他剛剛摔碎的那個硯臺撿起來。
    他好像很喜歡這個硯臺,成婚後偶爾我經過,看他很愛護這個。
    「我不想連累你。」
    周岐言抓住我要撿東西的手,語氣悲涼,「那我呢?你……你有沒有真心……」
    我定定地看着他,笑了一下:「有的。」
    他瞳孔一震,抓住我的手的力道鬆了一些。
    「周岐言,自從我爹去世,我們就不在一條路上了。我們不可能好好過日子,就像你知道這府裏衆多眼線,成婚到現在不得不冷落我一樣。我們註定沒有好結果,所以,我想……我們早點分開吧。你找一個喜歡的女子成婚,我自己完成我想做的事。」
    我看着他的雙目,語氣柔和。
    這是我第一次離他這麼近,第一次真切地告訴他,我心裏有他。我知道他冷落我是在乎我,是不能給人表現出我們和睦相愛的樣子,以防有人像防唐家一樣防他。
    他鬆開了我的手,疲憊地向外走去。
    我想,他大概是答應了。
    他心裏也有我的,這是我們最好的結果了。
    他打開房門,在院外的下人忙不迭地跑進來。
    我閉上眼睛等着他讓下人去拿紙墨筆硯來寫和離書,沒想到他一開口竟是:「夫人德行有虧,傳我的命令,即日起幽閉佛堂,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靠近。」
    我瞳孔一縮,掙扎着爬起來要去打他,沒想到他眼疾手快一記手刀打暈了我。
    再醒來時,我已經置身於佛堂之中了。
    8
    我天生習武,這間小小的佛堂自然困不住我。我準備起身一腳踹開房門,或者踹開窗戶,可是卻發現只能勉強站立,一點兒力氣也沒有。
    周岐言!這豎子,竟然給我下了軟骨散!
    我望着慈眉善目的佛像,內心失笑。若佛祖真的顯靈,若世上真有神仙,我妹妹又怎會枉死。
    我坐在蒲團上,拿了木魚擲向佛像,傳出沉悶的撞擊聲。
    周岐言軟禁了我,他不答應我和離的事,也不許我去殺了權仲。
    笑話,我唐元梨說的殺人又不是隻身闖入王府一刀斃命,完全可以有更安全的方法。
    只是怕再縝密的方法也有紕漏連累他,所以我纔想先跟他劃清界限。
    他覺得只要軟禁我,關我關到我想通了的時候,一切就皆大歡喜了嗎?
    我嗤之以鼻。
    周岐言太小看我了。
    第一個星期過去了,無事發生。
    第二個星期過去了,無事發生。周岐言甚至都沒來看我一下。
    第一個月過去了,無事發生。
    第三個月時,周岐言終於來了。
    彼時我已經學會在佛堂裏講相聲了。他冒着風雪進來,一進門,斗篷上就滾落下厚厚的霜雪。
    我懶得瞧他一眼,他問我:「你可知錯?」
    我敷衍道:「啊對對對,妾身知錯。」
    門被下人合上。
    他解下斗篷扔在一邊,朝我走來,直在我面前坐定。
    我勉強遞給他了一個眼神,他冰冷的手握住我的手,凍得我一激靈。
    剛想罵兩句,他反倒擁我入懷了。
    我一愣住,本能的收回了想打他的手。
    「權仲死了。你高興嗎?」
    他的聲音在我耳邊分外清晰,以至於我就是懷疑聽錯了,也沒得再問一句的理由:「你……」
    「你高興嗎?」他重複了一遍問題。
    我這纔有機會仔細打量他。
    他看起來憔悴了很多,一雙眼睛裏滿是紅血絲,嘴角還有青色的胡茬。
    我不由自主地撫上他的臉,他彷彿很喜歡我這樣,甚至拿他的手貼緊我的手。
    原來他留我在這裏,是替我去做了我想做的事。
    「我高興。」我輕聲說道,他卻緊張地來摸我的臉,說,不要哭。
    9
    他抱着我,細細爲我講來他是怎麼找到權仲在外馳馬的機會,在他上馬前偷偷給馬餵了瘋藥,賽馬時馬匹發瘋失控,直接往外衝去,誰也拉不住。
    馬瘋了朝懸崖奔去,權仲拼盡力氣摔下了馬,以爲這樣能撿回一條命,卻不知那麼快的速度之下跳馬,人不死也廢了。
    講完這些,他拉我出門,宣佈從今天開始,對我的軟禁取消。
    權仲葬禮時,我跟周岐言一道去弔唁。
    到靈前按慣例上香、瞻遺容、行禮,在瞻遺容時,我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權仲的手腕。
    他的手腕處戴了一條腕帶,上面鑲着南海寶珠。
    我有些失神,還是周岐言扯了一下我的衣角,我才回過神來跟他走了出去。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我腦海中飛速閃過:欺辱我妹妹的人,可能根本不是權仲!
    我魂不守舍地坐到回家,周岐言在馬車上問我:「怎麼了?」
    我如夢初醒,正想說什麼,忽然心下一沉,便改口道:「今天不知怎麼,八王府裏的薰香燻得我頭疼。」
    他握了一下我的手,溫聲道:「回去了就好了。」我在家從不焚香。
    夜晚,周岐言想進我的房間,我閉了門不迎,藉口說我頭痛,明日吧。
    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企圖再找一找究竟有什麼細微之處我沒有洞察到。
    妹妹那晚宵禁時上了馬車去了南風館,被凌辱窒息而亡,脖子上有被掐住的痕跡,一名男倌上門頂罪,仵作說喉中有代表皇室的寶珠,凌深行查到的消息留給我兩個半字……
    我頭痛欲裂,卻根本想不起來到底有哪裏有問題,除了那顆寶珠——我不知道到底是皇室的人僅有一個,還是遺失可補?
    第二日皇后娘娘的帖子送到府上,邀我和一羣官眷入宮,做投壺遊戲消遣。
    我心事重重地進了宮,投壺時仍不費吹灰之力連中貫耳。
    皇后娘娘讚我有家門風範,我領了賞賜坐到一邊,觀賞其他官眷娘娘的遊戲。
    我旁邊坐的正是太子妃,我見她手腕上也有一條腕帶便試探性地問道:「娘娘的腕帶甚是矚目,光彩如新,一定經常養護吧?」
    太子妃見我提及,嫣然一笑道:「是父皇的賞賜,僅此一件呢,自然是要好好養護的。」
    僅此一件,那不可能遺失再補了。
    我正思慮着,場上已經輪到一位美人。她似乎不得要領,並沒有投中壺。
    皇后娘娘和其他官眷笑眯眯道:「無妨,身體不要前傾,用力就是。」
    她聽了話一用力,原本掛在脖頸上的圍脖散了些,我看到上面隱約有紅痕。
    還是未中。
    她垂頭喪氣地回到席上,皇后娘娘寬慰打趣道:「許是昨夜聖上召幸,今兒纔沒了力氣吧?」
    美人羞憤地捂臉,嬌嗔道:「娘娘,您……」
    殿中一片快活的氣氛,我卻一下子臉白了。
    昨夜侍寢,想必脖子上的紅痕是聖上的閨房之樂;寶珠腕帶皇親纔有,遺失不補……遺失不補,那若是賞賜寶珠的人呢?
    有人說妹妹宵禁時的馬車去了南風館所在的方向……那裏並不通往八王府,而是皇宮!
    是他。
    是他——!
    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是他。
    是聖上。
    凌深行給我留下的兩個半字,如果對上聖上的名諱,倒也能對上。
    不會有錯。
    如果是他,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爲什麼妹妹剛死,戰事就突然爆發,爲什麼明明只是邊境騷亂,爹爹卻被派去邊疆,爲什麼小小的戰爭一去一回不過一月,爹爹就戰死沙場,唐家就被瓜分……
    他玩弄了人、奪了權、滅了一門。
    我幾欲暈厥。
    10
    我醒來時,正躺在周岐言的牀上。
    他見我醒了很驚喜,忙讓御醫過來看。
    御醫說我內心鬱結,所以纔在宮中暈倒,現下只需要喝幾副藥調理就可以了。
    周岐言謝過御醫,讓下人帶着御醫去開藥方去了。
    他坐在我的牀邊憐愛地看着我:「怎麼會突然暈倒呢,嚇到我了。」
    大概是被衝擊得有些昏了頭,那些彎彎繞的話我已經不想去說了,直截了當地問道:「周岐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他?」
    他一頓,眼神有些閃躲:「什麼……」
    我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壓低聲音重複了一遍。
    他嘴脣翕動,試圖想安撫我:「元梨,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
    「你果真知道。」我冷笑一聲鬆開他,只覺得渾身上下疲憊極了,「我不想見你,你滾吧。」
    他眼眶一下子紅了,抬起頭去看了看門是關着的,才壓低聲音對我說:「元梨,我從頭到尾跟你說一遍,好嗎?」
    我閉上了眼睛,他卻自顧自地說了起來:「那年上元節詩會,我見你即興賦詩,人羣中你笑得那樣肆意漂亮,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你。聖上跟我談公務提及婚事時,我就說想娶你爲妻,這纔有了那道婚約。
    後來如梨意外去世,我知道你想爲妹妹報仇,可突然之間聖上就派你父親去了邊疆,很快就傳來戰死的消息……我那時只是覺得不太對勁,但是沒有深想。
    不久後我們成婚了,我發現府中有細作但是不宜打草驚蛇,我猜到大概有人要對付你們家,所以想着,與你交惡可能才能保護得了你。
    我知道你在查妹妹的死,我也在南風館去過幾次,都是去找線索的。
    我不想你冒着名聲被毀的風險去,所以對你說過重話,但是沒想到你這麼鐵了心。我沒辦法,只能找到一點兒消息就故意透給你,比如那個仵作。」
    我愣了一下,原來當時仵作的問題是他透露給我的。
    「我沒有誤導你查到小王爺,最開始我也以爲是他。是在殺他之前,我突然查到,那輛馬車宵禁後進了皇宮,而那晚小王爺在王府。小王爺表面上荒淫無道,實際上縱容下屬魚肉鄉里,死有餘辜,所以我沒有改變計劃。
    我與聖上談論軍務時,聖上提到了擁兵自重、功高震主,我突然就想到了你父親。聖上見我與你不親近,便告訴我說,不必對唐家人太好……我想,你應該懂是什麼意思。那時我才知道,大概罪魁禍首,就是他。」
    聽完他一番剖白,我無聲地彎了彎脣角:「所以呢,是小王爺,因爲小王爺惡貫滿盈就可以想辦法,是他,就不行了,是嗎?」
    他似乎沒料到我聽完這些依然是這個態度,有些驚懼:「可他是聖上……!怎麼能……」
    「周岐言。」我一字一頓道,「你出去吧。我不想見你。」
    他哀傷地看了我一眼,終於在下人過來問是晚膳前喝藥還是晚膳後時,拂袖離去。
    周岐言一路科考上來,又成爲本朝最年輕的丞相,這一切都是聖上給他的,他自然愛惜。
    他一直以來受到的教育是忠君,即使知道君王做的事不對,下意識地還是要爲君王找理由和藉口。
    我不怪他,這是理之自然。只是曾經我以爲我們是一條路上的,現在又是我獨自行走了。
    世間向來如此。
    我在雪夜中獨自撐了傘出門,一路走到京中的一處湖邊。
    夜間一片黑暗,只有近處人家門口掛着的燈籠纔有一些亮光。
    雪花簌簌而下,在地上鋪成薄薄的冰。萬籟寂靜,唯有落雪細碎的響聲。
    身上忽然一沉,我轉過頭去,凌深行也撐了一把傘到我身前,把一件大氅蓋在我肩頭。「小心着涼。」
    「你怎麼會來?」我微笑着看他。
    他望了一眼眼前黑漆漆的湖面,也衝我笑了一下:「當年就是在這兒,大小姐救了我一命。我睡不着的時候,就會過來看看。」
    我伸手撫了一下他的臉頰,曾經他比我還矮半個頭,如今卻比我高了不少。
    「這麼久來,謝謝你。」我誠懇地向他行了一禮。
    當年救過他之後,再次相見,他表面上是南風館的小倌,實際上是江湖上專管收集情報的門派安插的眼線。
    很多我查不到的事情,都是拜託他的。
    他扶我起身,把大氅繫緊了些:「別說這種話……爲你,值得。」
    我內心一動。
    「深行,我問你,你覺得,我應該殺他嗎?」我沒說是誰,我想他聽得懂。
    或許一開始他就查到了正確的人,只是我想錯了。
    他說:「我都陪着你。」
    我內心一動。
    周岐言說「怎麼能」,凌深行說「我陪你」。
    他真的長大了,不是我印象裏那個少年,而是一個成熟的男人。
    我伸手,拂去他肩頭的雪。
    11
    冬去春來,春回大地,到了春獵的時節。
    春獵時,我感染了風寒,病怏怏地坐在帳子裏。
    聖上點人出去一同狩獵時,特意叫上我:「唐元梨,朕還記得你當年可是能獵到第一頭野鹿的,怎麼現在卻不起身了?」
    我虛弱地朝他作揖:「聖上恕罪,妾身風寒未愈,今日怕是不能同行了。」
    「哎,這是說的什麼話,就算不能拉弓,策馬也好啊!」聖上卻不依,定要讓我跟着一起去。我只好應了,隨手選了一匹小紅馬。
    一聲令下,所有人同時策馬奔騰而出,只有我捏着繮繩悠哉遊哉走在後面。
    大不了等會兒說盡力了就好。進入到林中腹地,前面似乎有一人也停着沒動。
    是聖上。
    他見我來了揶揄道:「真是染了風寒?」
    我咳了幾聲道:「正是。」
    他讓我一同走走,我應了。
    兩匹馬走在一起,他細細數來爹爹的戰功,又說起他在戰場上不幸犧牲,實在是國之遺憾。我默默地聽着他說這些,時不時咳嗽幾聲。
    一直走到林子邊緣,聖上才突然說道:「這是你期待已久的機會了吧?」
    我下意識勒了馬。
    「你以爲跟朕走到這兒,朕真是孤身一人嗎?」他目光如炬,緊緊釘在我身上。
    我忽然有些頭暈目眩。
    我怎麼忘了,無論如何,他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不是可以被我隨意拿捏的人。
    「聖上,妾身……不明白您在說什麼。」唯今之計,只有咬牙接受這個現實。
    「是嗎?你的手裏難道沒拿利器?」
    我的袖中的確有一把袖箭。我嘆了口氣,把它拿出來。
    瞬間,我聽到了周圍樹林中不同方向傳來的拉弓聲。
    「聖上,凌辱臣女,忌憚有功的臣子,設計使其含冤而亡,這就是你的爲君之道嗎?」
    我厲聲喝問,沒想到他眼也不眨:「一派胡言。還不把她……」
    聖上的令還沒下完,一支羽箭從我身後穿來。
    我側身一躲,仍然刺穿了皮肉,讓我從馬上滾落下來。
    我睜大了眼睛看着這個道貌岸然的君王,劇痛讓我說不出話來。
    他從馬上下來欣賞我的慘狀,笑得輕蔑。
    突然,從林外穿過來一支羽箭,直直射進了聖上的後心。
    登時他就倒在了地上,林中那些拉弓的人慌慌張張地去扶他、去追那刺客,倒是都把我忘了。
    箭沒有刺中我的要害,但是我仍然能感覺到血一直在流,神智開始渙散。
    有人把我抱了起來,我的臉上溼漉漉的,是他流下的淚水。
    是周岐言啊。
    我滿足地笑了。
    12
    聖上和我同時遇刺,震驚滿朝。聖上遇刺的箭上塗了劇毒,太醫會診到一半還沒開藥,就崩逝了。
    周岐言一直守在我的牀邊等我醒來。我睜開眼時第一眼就看見了他。
    他見我醒了,又紅了眼眶。
    那些聖上的手下無法作僞證,刺客又沒有抓到,他們還怕我講出如何中箭的,便沒有一個人提我和聖上的恩怨。
    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即位,百官拜賀。
    我一直在房中養傷。那個刺客沒有被抓到,但是我知道,他是凌深行。
    那夜落雪,他說:「我幫你。」
    我以爲的玩笑,他卻履行了諾言。
    我從未想過,竟真的有人願意爲我上刀山火海,願意不計代價,不權衡利弊,堅定地站在我這邊。
    哪怕是周岐言也不會。
    傷好之後,周岐言攬着我在院裏看桃花。
    我們府裏已經沒有細作,他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地抱着我了。
    「等你再好一些,空閒了我陪你去城郊玩好不好?你不是喜歡丹青嗎,其實我也畫的不錯,不如我們就……」
    「周岐言。」我叫他的名字,轉過頭來看着他。
    他溫和地看着我,在我臉頰上親了一口:「怎麼了?」
    「我們和離吧。」我輕聲道。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他以爲我在玩笑:「元梨,明明、明明什麼都結束了,爲什麼……」
    「周岐言,你難道沒有想過,之前我想殺小王爺時與你談和離的事是因爲怕連累你,可是後來我想殺聖上前卻不跟你談和離了,這是爲什麼嗎?」
    「因爲我不怕連累你了。原本我是打算殺了他,不能瞞住就自殺。我還是你的妻子,如果被發現,一定會禍及你。我不怕,因爲我已經不喜歡你了。我之前說,我們是不同路上的人,可能短暫地走了一段路,現在還是會分開。所以,周岐言,我們和離吧。」
    他緊緊地按着我的肩膀,目眥欲裂:「我不同意和離,你想也別想!」
    我靜靜地接話:「休妻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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