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7

歸夢狼河|第二・紫塞三更 (9)

昨日霜封秋路,野曠月殘津渡。 星隕樹搖時,柝鼓邊聲如訴。 何處?何處?紫塞三更薄霧。
成德醉後睡得深沉,直到子夜過後口渴醒來,一睜眼,只見屋中光線低微,桌上一支孤燭幾乎燃盡,門邊有人低聲說話,原來是王如思,只聽他冷笑道:「姊姊愛回京師便回京師,說那許多藉口作甚?不都為了格爾芬麼?只是姊姊未免傻氣,當朝陽門外那宅子還等著姊姊呢?」
又聽沈宛哼道:「你三更半夜上這兒來,就為了數落我?就算你輕賤我行止有虧,好歹我將你帶到寧古塔,轉日就和父祖相見,你也犯不上總是出言譏刺。」
王如思道:「我可是一片好心,今晚是來提醒姊姊,格爾芬說他讓成容若奪去妻女,京師市井傳聞卻說,是索額圖父子算計,毀了成容若婚約。誰真誰假,我不知道,但我若是姊姊,可不會死心塌地便信。」
沈宛道:「你說夠了,這便回去睡你的覺罷。」
成德聽到關門聲,因床幔半敞,連忙轉頭閉目裝睡,片刻後沈宛到床邊拉動帳幔,拉了一下又停了,站在床邊好似發呆。他悄悄睜眼,眼前便是白牆,映著沈宛身影,心中警覺道,她既是格爾芬的人,可謂連五爺一併算計了,此行若為加害於我,怎還不下手?他枕下壓著匕首,料沈宛討不了好,並不憂心,只耐心等待動靜。不想她呆立許久,忽然退了幾步,坐倒桌邊哭泣起來。成德聽她哭得傷心,始終不停,便裝做給她吵醒,袖著匕首坐起身來,口中道:「這是在哭麼?怎麼回事?」
沈宛一年不見格爾芬,深恐舊情不再,早已滿心煩惱,這些日子幾度被王如思冷言譏刺,方才的話更戳中心事,悽惶無助哭得正傷心,忽聽成德問話,抬眼看他神色溫和,心中一酸,更是止不住眼淚,哭道:「我不知前途如何⋯⋯心裡難受⋯⋯」
成德道:「你千里尋親,不久就要見著令祖,怎說不知前途如何?」
沈宛抽泣半晌,答道:「我⋯⋯其實我想在寧古塔見了爺爺,還回京師。」
成德問道:「你想回恭親王府?」
沈宛搖頭道:「京師有個我想見的人,只不知道他還想不想見我。」
成德道:「看你這模樣,莫不是你意中人?」
沈宛哭道:「可他是名門貴胄,一年不見,想來他已經忘了我。」
成德道:「名門貴胄?誰?不定我認得。」
沈宛不答,又哭了半晌才道:「你認得格爾芬麼?」
成德道:「認得,自小便認得。」
沈宛道:「他說你與他有仇,是真的麼?」
成德沉默片刻,答道:「我平生摯愛兩人,一個讓他設計娶去,一個讓他毒鴆身死,我和他確實有仇。」
沈宛一驚,問道:「他毒死誰?」
成德反問道:「格爾芬就是你意中人?你因此不願嫁尤家?」
沈宛道:「不,我逃婚離家在先,到了京師,蒙他收留照顧,才⋯⋯」
成德問道:「他可在你身上耍過手段,用過香藥?」
沈宛道:「他經常點一種香,聞了便心思渙散。可他說對我用心,與香藥無關。」
成德嘆道:「格爾芬說他對你用心?我恐怕他用心的人多了。」又道:「你若真心喜歡他,他又待你好,你要回京師去找他,自然無人攔你。只是我得提醒你,他一朝無心,可不憐香惜玉,。」
沈宛低頭又哭,問道:「他說你奪他妻女,是真的麼?」
成德道:「他愛怎麼說怎麼說,你愛怎麼信怎麼信,我不理會。」又道:「是不是他遣你來算計我?你幾時要對我動香動藥?」
沈宛一驚,忙道:「沒有,我身上沒有那樣東西,他也沒要我做什麼。」
成德手一抬,露出袖中匕首,說道:「你愛做甚做甚,我只提醒你,我手中有匕首,你若近前,莫怪我無情。」
他不再理會沈宛,起身倒了一碗涼茶,一口飲盡,又躺回床上,卻再睡不著,只能睜眼望著牆壁發呆,半晌聽沈宛道:「你既從小認得他,你想,他是不是藉著讓我出關,就此擺脫我了?」
成德聽她鑽牛角尖,且問得好笑,便答道:「那你得問他。」
忽然桌上蠟燭燃盡,屋中落入黑暗,只聽得見外頭隱約風雪,半晌又聽沈宛道:「你若與格爾芬相熟,能不能告訴我他的事?」
成德道:「我既與他有仇,能說他好話麼?你怎來問我?」
沈宛道:「我看你倒像好人。」
成德道:「行了,你別問我這些。三更半夜的,你⋯⋯」他話沒說完,聽到沈宛起身移步,一翻身一抬手,刀刃已架上沈宛頸項,沉聲道:「不是警告過你,不要近前?」
沈宛驚駭非常,哭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想和你商量⋯⋯我不想總留在寧古塔,又怕再見格爾芬,他翻臉無情,可我沒有去處,你能不能帶我回京?我原先也在街上唱曲掙錢,如今不論哪個茶樓酒肆,都能幹點粗活養活自己。」
成德嘆道:「你爺爺雖革去功名,畢竟書香門第,讓你流落茶樓酒肆幹粗活,豈不侮辱斯文?」
他收起匕首,到桌邊新點一支蠟燭,回頭一看,沈宛眼睛都哭腫了,一臉悽惶無助,傷心欲絕,登時心軟,說道:「姑娘,你若真想和我商量,就對我說實話。」
沈宛見他臉色溫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低頭哭道:「爺,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兒,逃婚離家,只想出關見爺爺一面,流落京師遇上格爾芬⋯⋯我,我喜歡他是真,我都已經是他的人了,能不喜歡他麼?」
成德搖頭嘆道:「你清清白白一個姑娘家,讓格爾芬用香藥佔了便宜,就死心塌地?你有偌大志氣,不願嫁入尤家受人輕待,應當也有志氣不受格爾芬的騙才是。」
沈宛哭道:「爺是好人,可憐宛兒罷,給宛兒一個去處,別再讓宛兒受人玩弄,連如思那等小兒都三番四次輕賤我。」
成德聽她說得淒慘,於心不忍,便道:「你若真不想待在寧古塔,何不回蘇州?我一兄弟已往蘇州上任,不如我修書給他,讓你回蘇州安頓。我這兄弟文武雙全,最有成算有擔當,有他護著,任誰不敢欺侮你。你若回心轉意,願意重拾尤家婚約,他出面說成,尤家斷不敢說不是。」
沈宛哭道:「宛兒孤身一人,再無壞心的。」
成德放下蠟燭,點頭道:「一會兒我便寫信,你替我備著筆墨罷。」
他披上斗篷,開門出去,在長廊上踱步,仰頭望著黑沉夜空,漫天雪風,仔細整理思緒,想道,此行探查軍務已了,情勢雖險,處理起來並不困難,倒是巴海這人不好處置。看來他仗著地利,私藏東珠以為己用,行事莽撞,幾無章法,目的不外保住寧古塔將軍一職,如此天高皇帝遠,他駐防一方,便能呼風喚雨。如今看來,大汗為北疆軍務暫且不動巴海,但顯然不能放心,挑出我們二十人來,多少預備著日後用兵,陣前不能沒有親信。
他在廊上踱步思索,又想起應差當日乾清宮內康熙言語,暗忖,以大汗性子,當真猜忌我家父子,必不會這樣明言,既已當面說穿,自然正如吉蘭泰所言,是要看我如何表明心跡,五爺寫那麼一封信,擺明了讓我看,也是提醒之意,可這幾樁事情湊在一起,如何辦得圓滿,卻大費思量了。
|| 未完待續 ||
成德伸手援助沈宛,要託給他最信賴的兄弟曹寅,此外作為領班侍衛,他得為返京奏報定調,既要周全朝務軍務,還要為自家父子在皇帝面前表明心跡。第二章就結束在寧古塔漫天風雪之夜,下一章回到京師,眾人都有新的遭遇。
Lison Zhao/Unsplash
Lison Zhao/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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