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台大經濟系那件事:歧視與良善,與社會的鐵拳

我以為我早就長成了一個不在乎這些事情的穩健右派的樣子,結果原來我在乎到爆。 ——這是前些日子一連串事件之後我對自己的體悟,同時也是大量悲傷和憤怒淹沒我的原因之一。
兩個多禮拜以前,台大經濟系兩名系學會正副會長候選人的事情被大大地討論。 事件的經過許多人已經太過清楚,就不再多說。總之,在那份「112學年度正副會長選舉公報」裡,其中一組候選人的政見寫著許多讓人懷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東西。 「原住民、僑生、體育生入學名額減少」、「ㄐㄐ10公分以下要上家政課」、「加設刷卡權限,BMI 20以上禁止搭乘電梯」、「舞會處男禁止報名,處女強制參加」……之類的。
大家都大致知道電梯實際上的承重能力吧。
大家都大致知道電梯實際上的承重能力吧。
事件發生後的幾天,我很努力不要多看不要多想,盡量說服自己:「難道這種東西我們還看得少了嗎?還沒習慣嗎?」但隨著時間過去,那週的討論熱度並沒有降下來。每天一打開電腦就會有滿滿的相關訊息湧入,甚至讓我有些難以工作。
心裡的問句越來越多,逼迫我一定要停下來把事情想清楚:「我有能力跟足夠的勇氣選擇不看不想,其他人呢?」、「為什麼台灣的公共討論要逐漸充斥這種內容?」、「以前人知道仇恨言論要躲起來偷偷講,為什麼現在有人覺得用實名講這些話很好玩很酷?」 然後我也看到作家吳珊珊在臉書的分享,近年的學生更喜歡調侃女性同儕了,而女生們往往是不得不選擇避開衝突,不是陪笑,就是沉默。我不禁去想,現在還在讀書的女孩子們,到底要面對什麼?承受什麼?她們憑什麼非得承受不可?
我大概花了一個多禮拜平復心情。現在這件事情其實已經從大家的視野中淡出、我也在為了別的事情煩惱了。但我想了想,既然我糾結了那麼久,那,我還是把一些雜七雜八的想法留下來吧。
這不是那種從某個觀點切入然後深入剖析的好文,說到底只是我個人零碎的想法、把各種東西捕捉記錄下來而已。

「只是好玩」嗎?
為什麼當初我的情緒這麼負面,我們早就知道近年類似的事件層出不窮啊?但,就算一份無聊當有趣的政見沒辦法讓人低落太久,短時間內太過密集的事件堆疊,依然會壓得讓人喘不過氣。
事件發生前幾天,台大的言論自由月活動才爆發爭議。有人去掛了「火冒4.05丈」的布條來嘲諷原住民,而這樣的布條甚至還是經過(某種隨便的)審查才得以貼出來的。 更之前一點點,中一中學生在園遊會上用某個化學式的諧音來嘲諷原民同學。在我還在懷疑這些學生是否只是「不知道這種話的傷害有多大」的時候,新聞又說,中一中的學生還特意去霸凌原民同學。
也就是說,從來沒有什麼無知或不懂,會去傷害他人的人只是很清楚:不管是嘲諷或霸凌別人,最後都「不會怎麼樣」。 所以鑽牛角尖地說,經濟仔被炎上的這麼大「只不過」是長年累積的業力引爆,加上一點社會對台大「菁英」的想像。而他們也「只不過」是挑錯了歧視對象。否則,社會上有這麼多早就被大規模歧視這麼久的人,為什麼沒有(那麼多)人在乎他們受傷?
也許我們早就有一種錯誤的風氣流傳在某種群體之間,認為用傷害他人來取樂是沒關係的,而且真的很好玩、很好笑。

關於玩笑
看到類似的事件不斷重演時,你會很疑惑:到底這種毫不考慮社會現實跟社會結構、完全無視資源差異,然後理所當然掠奪一切還要贏賭又贏話的自私到極點的風氣是怎麼養出來的?
有餘裕和能力開玩笑,其實是一種天賦,也是一種好不容易養成的能力,畢竟你懂得怎麼精妙地使用文字。有時候,這甚至是一種幸運,畢竟我們可能可以每天看一兩個小時的「好笑東西」,而不是還沒上小學就要跟著家長躲債、一天打好幾份工。 但有了開玩笑的能力,然後呢?你怎麼運用它?
其實,我並不真的覺得有哪個族群不能夠被冒犯。只是在利用冒犯的話來營造幽默的時候,應該要是有技巧的、要是有多層意義的,是要藉此去傳達你的價值觀的。 說得清楚而且難聽一點,會覺得「某某某沒媽媽」、「某某某是原住民」這樣就很好笑的,只有還沒發展出同理心、光是看到大便跟生殖器就會哈哈大笑的低年級小學生吧。既然長大了,就放下這些吧。
雖然我們每個人多少都有一個時期,會覺得「我敢做大家都說不行的事情,我超coooool」。但如果一輩子都出不來,還覺得亂講話的自己有夠拉風,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酷有很多種方法,看什麼都要酸應該是......最徒勞的那種?

鄉愿的人
不過很諷刺的是,我們的社會似乎並不太期待學生「長大」。
所謂的長大,是你會得到自由,但同時也被迫背上相應的責任。但年輕的歧視者只想要口無遮攔的自由、嘴上說要有跟大人一樣的權利,卻一丁點義務都不敢擔,也不願意有任何責任。 這的確跟社會和大環境有關,可是,如果你就是那個「大環境」之一呢?
我記得有位台大經濟系的教授發文,我可以從文字裡感受到他的溫柔和無奈,我知道他是希望事情變好的好人。 可是當一切都歸因給大環境的時候,個體的能動性在哪裡?改變從自己做起的機會在哪裡?在這件事裡,台大不就是大環境之一嗎?
最讓我感到悲傷的事情之一,就是台灣充斥著直線思考的鄉愿的好人。
「好人們」有素樸的正義感,來得及為學生設想、希望他們不要受太重的處罰。但是「好人們」看到大規模的歧視,來不及設想到有多少人會受傷、會甚至承受不了這一切而離開,「好人們」會摸摸鼻子,心想我又沒辦法改變什麼。
後來那位教授在另一篇文裡寫到,「我最後提出了三個解決方法,分別是兒童的早期教養,教育父母,與創傷知情。」這些的確都好重要,但我也希望教授和整個台大知道他們的重要性,不要只說「關台大屁事」。
誠然台大無法介入學生以前的人生、參與不了一個人早期形塑人格的階段,但是可以以身作則展現價值跟風骨。 台大既然是島上是整個升學主義價值觀的夢幻終點,那就應該要以身作則,至少告訴大家台大不歡迎什麼樣的特質,至少應該要用行動告訴大家台大相信平等,是不是就可以讓「大環境」變得好一點?

社會的鐵拳
在整件事情裡,很多人都期待著所謂「社會的鐵拳」。 雖然字面上是這樣講,但「鐵拳」很多時候並不是指什麼針對性的處罰,而只是社會照常運行的規則罷了。
舉例來說,市值驚人的公司應該不會想被對手抓到「主管歧視女性」的把柄、也不太會想錄取一個隨時有可能失言、導致股價下跌的員工。而之所以這種事情會成為能夠被批判的事項,就是因為我們大多數人都覺得那是不對的。 從這個角度來看,應該是多數人的價值觀成為了社會的道德標準、變成了讓我們可以安心走在路上的社會契約。
之前我有時候也懷疑,這種「鐵拳」在台灣真的存在嗎?多數人的價值觀真的會往更和善、更包容的地方前進嗎? 會不會其實社會告訴我們的是,只要歧視別人的「技術」夠好就沒關係了?只要歧視的對象弱勢到沒人在乎就沒問題了?
但偶爾,我好像也可以感受到,網路上少數溫暖的地方總是存在,而且似乎那樣的空間也逐漸在擴大(應該不是我的錯覺吧......希望不是)。 社會的意見總是不斷拉扯形成的,希望往善良那一邊的力量可以總是大那麼一點點。如果我們都選擇善良,或許就可以往更好的地方前進。

價值與良善
所以來回思考了那麼久,最後竟然還是回到個人選擇的層面上(笑)。 畢竟能去改變別人的程度有限,好像只好想想自己可以做什麼。
讀了社會學以後,有時候會太過相信社會結構決定一切。 但人畢竟是人,雖然結構的限制是真實的,但是如果匯集了幸運、才華、努力,是不是也有機會得到突破結構的結果呢?而且,社會就是無數的人組成的,如果夠多的人願意改變、願意說出自己拒絕歧視,或是重要的機構直接以身作則表示立場,是不是看似不可撼動、不關我的事的「大環境」也會發生變化呢?
也許一個人的努力很難改變世界,但又是那句話:如果夠多人願意選擇善良,世界多少也會有所不同吧。
而對於「能夠選擇善良」這件事,我也萌生了另一個念頭:人終究要為價值而活,也就是要找到自己相信的核心價值或信念,然後去實踐。
雖然有點突然,大家有聽過「樂子人」這個中國用語嗎? 這個詞很精妙地形容了那種一切行動只為「看樂子、找樂子」,其他一切都不關心的人,就算世界毀滅,他也只會在乎有沒有八卦可以拿來嘲笑。 我其實覺得,樂子人就是整個人人生沒有任何核心價值跟信念的極端結果。樂子人除了到哪都不受歡迎之外,想想人會變成這樣其實也滿可悲的。
我想像中健全的生活方式,就是離樂子人越遠越好。所以我覺得最好的方式,就是找到自己的核心價值,然後盡量不要偏離這份價值太遠、用它驅動自己的行為。
我想要相信,透過這樣的選擇,我們都可以過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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