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LXXI.優先目標

　　天色漸次明亮，靠著椅背獨坐長椅上、聽見腳步聲的楚彬輕吁一口氣。

　　「還真準時啊。」吐出帶有似有若無笑意的感想，楚彬動也沒動半分。而來人僅是安靜地坐到距離他一公尺的位置──「我已經照你的要求全部告訴索羅了。」

　　沒有等對方開口的意思，斂起笑容的楚彬逕自開啟話題。「可以給我了吧？」

　　即使用的是問句，卻帶有不容拒絕的壓迫感──罕見的強硬態度與完全沒有看旁邊的行為都說明了這個條件事實上令楚彬相當難受。然而為了得到說好的靈魂碎片，再怎麼不想面對、難以跨越、甚至必須消費自己當代價，他肯定也不會拒絕。

　　深知這點，坐在他旁邊的少女從黑色的袍袖中摸出一個掌心大的深色絨布袋。「無論是多殘酷的要求，你還是會完成呢。」這也表示楚楓對他而言就是如此重要。擅自在心底下了註解，洛德把手中的絨布袋交了出去。「這就是身為班長的執著跟毅力嗎？」

　　「想後悔也早就太遲了。」接過絨布袋的人自嘲地笑了笑，這才坐直身子，小心地查看內容物。「這樣就，剩三分之二……」帶著滿足的笑意，楚彬安靜地收起絨布袋。

　　「靈魂承載的是感情跟記憶。」淡淡地開口解釋起自己在靈魂上能得到的訊息，洛德的視線捎向太陽冉冉上升的天空。「如果是像那樣有著強烈情緒的靈魂，很可能集到一半時就會有所變化──你的旅途，說不定就快看到終點了。」

　　「我會記住這件事的。」和緩下表情的少年總算看向了洛德。「說起來，你的『朋友團』……」

　　楚彬的話語未竟，洛德便意識到有其他人靠近。而來人毫無疑問是要找他們兩人──緊接而來的低沈嗓音證實了洛德猜想的人物。「兩位班長聽令。」

　　那是有著綠葉似柔亮的毛皮、外型是為狼的守林人巫恩。他壓低聲音，傳達要兩人下午到守林人的小屋一趟的訊息後才離開。與楚彬相視一眼，洛德輕輕一笑後率先起身。她知道楚彬想問自己平時圍繞在身邊的那些靈魂當中，關於通緝犯的靈魂一事，不過既然都被私下召集了──「有什麼話等到時候再說吧。」

　　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楚彬目送洛德輕快離去的背影。

　　◇◇◇

　　「呼啊……早上沒課？」睡眼惺忪的皇麒邊打著呵欠邊向走在旁邊的妹妹開口，換來一聲冷靜的鼻音輕哼。他倆並肩走在各店舖還沒有全數開始營業的商街上，拐過一個轉角便與一名罩著長袍、戴上帽子遮掩長相的人擦身而過──不一會，皇麟放慢了腳步。

　　「跟之前一樣的任務，多一個目標。」從那瞬間短暫的交會中拿到了指令，皇麟那雙冷漠的金眸看向哥哥，確定他也看著自己才輕聲開口：「這次怎麼辦？」

　　任務內容不需明說，兄妹倆也有足夠的默契知道是要暗殺莫葉的任務──只不過這次多了一個索羅。

　　「嗯……真傷腦筋啊。」沒什麼精神地應了一句，皇麒又打了一個呵欠。「既然都拿到，只能上了吧？」

　　「是嗎。」不帶感情地回了兩字後，皇麟才恢復原本的走路速度。「決定的話就走吧。」

　　似是沒料到皇麟比想像中還積極，皇麒不置可否的搔搔後腦、再次打了個呵欠才跟上妹妹的腳步。

　　◇◇◇

　　結束房內的無聲對談後，索羅才向莫葉提議去吃早餐。前往學生餐廳的路上，他們也用主從誓約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關於索羅回到這裡時發生的許多事，好比校長與卓根遇到他們的反應。也是在這段不長的路程上莫葉才知道，索羅施的魔法其設計縝密到僅有過去曾是戰友的人才有辦法第一時間就認出他的真實身份。欽佩著預先打點好一切的索羅，他們在轉角看到了前方的人是正好也在前往餐廳的安蒂妮。

　　「安蒂妮，早安。」明明是每天都會在教室見到的人，但是為什麼呢──總有種莫名的懷念感，彷彿很久沒見到一樣。

　　聽到叫喚聲的少女回過頭，正眼對上了後方的索羅與莫葉。她看著兩人、輕輕點頭當作回應那聲招呼。能夠使用治癒魔法的她雖然在語言方面有些障礙，卻在直覺上相對敏銳；頓了兩秒後，似是感受到索羅的氛圍有所變化，安蒂妮偏頭看向索羅，慢慢地眨了眨眼。

　　她沒多說什麼，僅是在那之後繼續邁向學生餐廳。

　　幾人在餐廳內遇到了向他們打招呼的洛德，在和平的氛圍之中渡過早餐時間。

　　同一時間，結束傳話回到守林人的木屋內，巫恩才伸出前腳推開門便迎來一個熱烈的撲抱──「小恩恩──我聽說了！聽卓根大人說了！」

　　語調相當興奮的青陽絲毫沒有收斂力道，也不顧狼耳跟狼尾都暴露在外便勒抱著最小的弟弟、順著撲抱的方向一起從台階上滾落青草地面。一人一狼身上狼狽地沾滿了泥土跟草屑，青陽卻還是笑得相當開懷。「恭喜小恩恩！在邁入最冷的季節之前就能結束這個任務，而且晚一點大人們還會來作客！很久沒用到的茶具組終於可以見客，該好好準備一下了呢！」

　　「好啦好啦好啦！在那之前先放開我！」扭動著狼軀試圖掙脫鎖喉似的勒抱，巫恩灰頭土臉地踏回地面甩了甩頭抖落一些塵土，這才重新踩上玄關前的台階。「真是，都幾歲了……大人們中午過後就會來拜訪，沒剩多少時間了，快來幫忙！」

　　「好──」邊拖長尾音邊笑嘻嘻地進門，尾巴興奮地搖啊搖的，青陽蹦跳著收拾起屋子來。

　　在那之後，經過早上的課程與午餐，索羅與莫葉在指定的集合時間準時抵達守林人的木屋處，於門前看見在那裡迎接的卓根。「大人。」他微微躬身寒暄，似乎已經等候多時。

　　年邁的長者很快便推門引領兩人入內──木造的建築與傢俱有著暖亮的氛圍，桌椅都收拾得相當整齊乾淨。圍成一圈的座椅上鋪了看起來相當柔軟的坐墊、整塊的原木桌沒有經過太多打磨，上頭擺著一些點心、壁爐也燃燒著溫暖的火光──壁爐旁搭著一個小小的爐架，上面是正在煮水的茶壺與精緻的茶具組。

　　「歡迎各位大人！」熱情地與最先抵達的三人打招呼，青陽端著盛了數個杯子的托盤靠過來，狼尾奮力晃動的模樣充分展現出她對於家裡有來客一事相當高興。「請隨意坐！我泡了茶，如果不夠可以再添！」一面招呼眾人，她將已經備好的茶放在靠近幾位訪客的桌面上，氤氳熱氣伴隨著誘人的花香，令莫葉忍不住伸手。

　　「青陽泡的茶很好喝唷。」同樣舉起茶杯告訴身邊的少年，索羅的神情放鬆不少。他輕啜一口，把握最後一絲悠閒的時光。莫葉也跟著喝了一口──溫潤典雅的清香不僅放鬆身心，細品還能回甘，確實會讓人忍不住想多喝一點。

　　喝完一口便放下茶杯，索羅從「息」感受到了中午時間被聚集過來的訪客們已經抵達──彷彿呼應索羅的發現，敲門聲幾乎是在他放下杯子的那刻便響起。輕輕翻動手腕，索羅在呼吸之間給房內朧上了一層與周圍環境同化、肉眼辨別不出的結界。

　　不久後，屋內除了原先的三位訪客外，還聚集了騎士團六個班的班長、醫療長以及校長。一番寒暄後，眾人才剛圍成一圈就坐，又響起一陣敲門聲。

　　身為屋主的醫療長與青陽都還沒去應門，木門便應聲開啟──入內的是名罩著深色長袍的少年，冷峻的外貌下有著一頭翠綠短髮與水藍色的鳳眼。衣著相當乾淨整潔的他進門後便徑直走向索羅與莫葉，在旁人充滿好奇與打量的目光之中，忍耐著什麼似的向他倆蹲跪了下來。「僅代表守林人一族，恭迎大人回歸。」

　　「謝謝你。」比起幾名尚且一頭霧水的同伴更快一步認出對方的身份，索羅輕輕一笑。「巫恩。」

　　「小恩恩難得化人呢。」

　　「再怎麼說這可是正式場合！還有別在大人面前那樣喊我！」沒好氣地應過二姐的調侃，巫恩一臉不情願地退到一邊──雖然只見過巫恩狼型的模樣，黎恩卻在當下就意會到，學校的教師們在介紹森林的動物時為何將巫恩說成是守林人的寵物，恐怕是有什麼方便行事的原因──而今親眼見到巫恩能夠化人，也就是說，平時能在森林裡見到的碧狼巫恩，事實上是一絲不掛……

　　揉了揉眉心，黎恩當機立斷決定不再深究。

　　「那麼，人員已經到齊……讓老夫直接切入正題吧。」適時地控制起場面，真名為姆拉特的年邁長者由坐而站，動作自然地彷彿只是在課堂上傳道授業。「在來這裡之前，或許班長們已經有聽說些什麼，但容老夫再次做一次整理。請放心，這裡的森林相當特殊，一定程度上可以安心交談……並且，大人方才已經加強了防止竊聽與偷窺的結界。」

　　他環顧眾人後確認每個人都有在聽，才輕輕點了點頭。

　　「先前，因為魔法騎士團的選拔賽優勝一事，大會收到了匿名檢舉亞薩奇爾魔法騎士團作弊的指控；因此，大會方派發了一個可以讓我們洗刷嫌疑的任務，卻沒有事前告知是要逮捕通緝犯──以及，通緝犯實際上是使用禁忌、相當危險的黑魔法師。」

　　道出截至目前為止的情況，賢者繼續將所知的情報拼湊起來。

　　「不僅是隱瞞了任務的危險性、不讓學校有更改或申訴的機會，甚至牽扯到了與『管理者』有關的鍊金術師……不僅是任務目標、校內也是。在內憂外患的雙重打擊下，老夫與校長也在名單之一的通緝犯身上，找到了一份『狙殺名單』──」

　　一面說明、年邁的教師一面伸指輕點空氣，憑空勾勒出一段有些模糊、但勉強能辨認字跡的影像──「這是老夫用魔法還原出來的內容。很不幸的，上頭有所有班長的姓名、以及與索羅大人在場上交戰過的騎士之名……而這份名單，在荷莉絲校長觸碰後便化為粉塵──誠如各位所知，窮兇惡極、遭到通緝的罪犯並非常人能輕易接觸到、甚至給予命令的對象，遑論是這種保密形式。」

　　話語至此，年邁的教師抬起帶著嚴肅與莊嚴的視線環顧眾人。從每個人的神情就能明白，他們已經有人隱約知道這件事、也有對此產生懷疑跟猜測卻還沒有得到證實，正待自己將結論道出。

　　「亞薩奇爾魔法騎士團，正在受到『管理者』的針對與打壓。」

　　道出哀傷的事實，年邁的教師注意到在場的騎士們神情比預想還要鎮定──索羅亦在此刻安靜地站起身。

　　「管理者對這裡出手的主因有兩個。其中之一是因為學校的創立跟妖精有關──在『管理者』默許人類才是世界主宰的前提下，亞薩奇爾魔法學園可以說是一個污點。如果要打擊這所歷史悠久的學校，勢必不能用太過容易猜到目的的方式。」他冷靜地接續卓根的話語，並且示意他可以就坐後，才繼續說明。「另一個，是因為我──『索羅・普依路・奧塔』也在這裡。」

　　做了一個深呼吸，索羅環顧著受到牽連的眾人，下定決心似的開了口。「『我』曾是與他們對抗的前管理者──會來這裡，並不是偶然。只是，無論我在不在這裡，提倡平等、兼容並蓄的亞薩奇爾魔法學園，最終都會被迫走上與他們對抗的道路。」意即無論方法為何，『管理者』想除掉這所學校早已是確定好的、只待時機成熟。

　　「你說你是──」顯然沒預想過會從索羅口中聽見這個詞，黎恩動手摘掉道具眼鏡，一臉難受地揉起眉心。「好……好。先讓我整理一下。」勉強地回應還未能跟上消化的資訊，只感訊息量似是過於龐大的黎恩緊捏著自己的眉間，試圖確認剛才為止聽見的內容。

　　「意思是說，大會方早就已經搭上……或者是被『管理者』滲透，伺機針對我們學校，加上認出剛好也曾是管理者的你？所以打算一石二鳥一起剷除……然後為了不讓我們察覺他們發現你、還有不讓我們知道學校真正被針對的理由，所以用迂迴的通緝犯……戰術？從騎士團開始消滅，是嗎？」試圖用較為禮貌的敘述導出前因後果，黎恩的神情彷彿在無聲地傳達整件事有多麼荒謬令人無語。

　　「簡單一點說就是那樣。」承認了黎恩的歸納，索羅輕輕點頭。「現在的我們，真正的敵人並不是黑魔法師或通緝犯──而是他們背後的『管理者』。只要亞薩奇爾魔法學園沒有消失，無論我們解決了幾個任務，還是會被繼續針對。恐怕解決現在的任務後，就會被『管理者』們透過大會名正言順的指控這就是靠『作弊』獲得的力量進行懲處吧。」

　　道出自己對管理者們的了解，索羅看了看校長、又看了看騎士團的班長們──除了黎恩還在消化情緒以外，其他的班長們雖有不安卻沒有人失去戰意。

　　「那……皇麒跟皇麟，也是因為……認出大人……」怯怯地看了看索羅跟莫葉，艾夏琳不甚確定地抿唇，似乎是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下說。意識到她早已在推測自己的真實身份、也已經認為莫葉是傳說中的『誓約之子』，索羅輕輕一笑。

　　「他們恐怕是因為管理者認為從我身邊的人下手是最有效率，所以用盡方法想讓我孤立無援。」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索羅平靜地回應了她的疑問。即使在場的人有將近一半知道莫葉真正的身份，也不代表可以擅自揭露。似是意會到什麼，艾夏琳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麼，現在的問題就是要怎麼跟『那邊』對抗吧？」將話題導回中心，莫葉提出的問題正是索羅將眾人聚在這裡的理由。「任務本身還要繼續進行嗎？」

　　「我想是要的。那邊既然有一定的心思，我們不繼續進行反而會更快被抓到『把柄』吧？」慢條斯理地接過莫葉提問，攬著楚楓的紅髮少年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只不過，要怎麼一邊進行這個任務一邊找到方法反擊『那邊』……不管怎樣都註定會演變成戰爭吧。不過，以目前的騎士素質而言，我不認為我們有辦法應付。」

　　緩緩道出見解，楚彬鎮定地往下說。

　　「捉拿通緝犯的期限是到學期結束。而那最多不會超過一年，要提升實力僅靠這點時間是無法有飛躍性的進步的；就算有索羅與莫葉兩位不可思議的騎士，實力也還沒有成長到可以直接與『那邊』對抗──對吧？而且也不能保證在這段期間『那邊』不會有任何動作呢。」這些不利於對抗管理者的條件，正不斷增加讓亞薩奇爾魔法學園安全渡過這一關的難度。

　　殘酷地點出真相，楚彬一席話令現場陷入靜默。隨著班長們的神情逐漸苦澀，在場的人們皆意識到戰力不足與還能夠利用的時間是未知數，這些無情的現實正在澆熄眾人面對難關的信心──

　　「哼哼……啊哈哈哈！」發出不合時宜的笑聲，洛德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率先劃破寧靜。「讓大家提升實力──之前我就在想這件事了呢。」

　　「洛德……」面對洛德勝券在握的信心，海莉不由得給出同是班長的忠告：「『管理者』是超乎常理的存在，無論是什麼系別的魔法騎士，只有一年恐怕都……」贏不了。還說不出喪氣話，海莉的不安便被洛德信心十足的下一句打斷。

　　「沒錯，所以超乎常理的存在，就要用超乎常理的方式來對付。」笑咪咪地轉向戴著紅色額環的少年，洛德一臉爽朗──

　　「『別墅』是個好地方，對吧，莫葉？」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