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03|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斡頭病Ua̍t-thâu-pēnn

20年前剛出社會要找工作的時候,被迫寫了自傳,那時候我就是一個沒出過社會的死文青左蠢,我幾乎忘了自傳寫過什麼,但有一段關於台語的文字我一直清楚記得。
「好像朋友提醒我能說流利的母語是我的優點時,我警覺到的一些什麼。雖然我能流利的使用母語(我的母語是台語),而且確信他是我的長處,但我總不該把說母語視為一種工具、技能,填在我的履歷中。當一個社會必須把母語當成工具、技能、長處時,是讓人難過的。」
不是很完整的思考,文字也矯情(文青左蠢嘛),不過當初憂慮的方向沒有錯,台語往後二十年的發展不遠乎此。
然後如同悲觀預言師的自我矛盾一樣,我也在某次宮廟的田野調查之後,開啟了把母語當成工具、技能的生涯。
多次的田野調查之後,我知道在台文田野界,我絕對是一流的紀錄角色。因為那要是個台語足夠流利的台語人(不是台語人連腔調都無法適應)、能寫台文(不是腦內翻譯)、還要會日文(連アカ、シロ都聽不懂,怎麼紀錄?),另外還要有一點聰明(沒辦法,人說話常常是沒有邏輯的,你得腦內補完,還得試著猜測某些語詞)。
憂慮一直在我心中,反應在田野調查產出的訪談稿,從最早的直接把台語錄音腦內翻譯成北京話逐字稿,變成逐字稿打台文、訪談稿出北京話,再變成「偽台文」(用台華通用字加一些台語副詞)訪談稿。持續挑戰社會的速度,與憂慮加深的速度一樣。
(我曾經把這憂慮寫成一篇文章,後來這篇文章以我未曾想像過的樣子改變了我的人生。)
同時我變成了一個24小時講台語的全台語人。其實要我全台文鋪文也沒問題,只是像這樣的議題,得考慮那些被剪掉舌頭的台文青盲牛,不得不用北京話罷了。
年輕時上某一堂課,吳明益聊到台語,問有誰自認台語很好,全班只有我無謀的舉手(人家是華文系呢呵呵)。他說,那麼你知道什麼什麼字,台語應該怎麼寫嗎?他舉了幾個例子。
我那時候不大同意。
不同意只是跟多數人一樣的不喜歡被挑戰(面子問題),後來的後來我終於也同意了,我確實不會寫。
不過吳明益那時講的東西也是錯的,他剛開始在小說中嘗試加入台語字時,還是「一字仙」當道的時代,不像現在一般人有個規範可遵循,至於用字是否修改可以交給專家來研究處理。
後來他的小說,有找台文系的學生教授幫忙校訂台語文,現在差不多就是全正字了。
他在單車失竊記後的演講,每年都有一場是全台語的,我跟朋友有特地開車去嘉義聽過一次,講的比他的北京話演講差多了。
但他肯定還會繼續堅持。
其實只是這樣而已。
包含我在內多數人都不喜歡自己與自己的信仰被批評、指正、挑戰,但對的就是對的,一開始你會因為面子問題不同意,但總有一天你得同意,你會同意。
說找錯對象,罵錯人,只是把人趕走,分裂族群,而不接受的那些人,會找一千萬個理由不同意你,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接受,永遠不會是你的同路人。我們嘲諷幻想美好古老神秘東方文明的歐米人是「東方主義」,這些幻想美好古老神秘台灣文明的中屬台北(Chinese Taipei)人,可以取個名字叫做「台灣省主義」吧?
所以我(我們)並沒有找錯對象罵錯人。
如果是用左膠文青消費的心態處理台語議題,本來就欠罵;如果真的有心,那做不好被挑戰被糾正被指責也很合理,「我就怕被罵啊」的心態只會把事情愈搞愈糟。
因為台灣的藝人跟台灣的老人一樣,都有「斡頭病」,老人是平常講台語,斡頭跟孫子講話瞬間變成北京話;藝人是表演用台語,斡頭接受訪問瞬間變成北京話。
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拍謝少年居然是全台語受訪時,還以為我記錯了。我私下去問了其中一個團員,他說:「無毋着,這馬我改用台語受訪矣。因為我用台語唱歌,我想來想去,著愛盡量用台語來受訪。」
真的只是這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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