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10|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遠煙

當韓裔的日本兵帶來消息時,營區都爆出一陣一陣的歡喜呼聲。

「嘿,Lawrence,一切都結束了,終於結束了。」Hicksley用手肘敲著他,這是他在這裡第一次那麼溫柔的笑著。

「嗯。」Lawrence只是簡短的答應。

不曉得為什麼,他並沒有很高興。能回歸到戰前的舒適生活當然很好,只是他一想到那些日兵未來的命運,他就開心不起來,尤其是……

「唉,Lawrence,」Hicksley嘆氣:「我猜得到你在擔心什麼。」

Lawrence蹙著眉頭,緩緩說道:

「……苦難只是從我們轉移到他們,並沒有消失,武力上的戰爭是結束了,但意識上的戰爭卻遠遠沒有停息。」

「Lawrence,那些日本人欺壓我們,最後會因此受到應有的裁決,我們要是對他們做同樣的事,也是會受到同樣的懲處,這是互相的,你不必為他們擔憂,那是他們自找的。」Hicksley認真的說著。

「不,從一開始,我們就根本沒有要了解對方的意思,所以戰爭才會爆發。如果要給予他們懲罰,那我們應該也要一同接受。」Lawrence看著Hicksley,義正嚴詞的回應。

「嘿,照你這說法,全人類都要死刑了啦。」Hicksley搖頭道:「而且,你在這麼躊躇下去,就見也不到你的小老公了。」

「你說什……」Lawrence挑眉,但Hicksley早已轉身離去,只丟下一句:

「你很清楚我在說誰,Lawrence。」

什麼啊,他又來了,Lawrence想。

那時Jack獻出驚天一吻後,Hicksley表面上故作活力,其實相當疲憊。後來,也就是隔天,精神狀況很差的Hicksley與他的士兵就被原帶去修飛機場了,那邊的環境比這邊更加惡劣難熬,至少過去的士兵有一半以上沒能活著回來。

Lawrence過了好幾個月重新見到Hicksley時,他真的嚇了一大跳。Hicksley雖然幸運的還保持他原先高大身材,但根本沒有人的氣息,他全身不僅覆蓋著泥沙,連眼神也被黏稠的黑暗裹著。

「Lawrence……你一定知道為什麼吧?為什麼Jack他要犧牲自己?」

當時Hicksley一見到自己,便衝過來掐著自己的肩膀,艱難的吐出這句話。他可以想像,這個問題困擾了這位重情義的長官多久。

「為了拯救,我的長官。」就算知道真相,Lawrence還是覺得把這件事說出口很痛苦:「不僅是要拯救你,也是拯救當時我們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那位世野井。更是,救贖他自己。」

「……我就知道,果然是那個死小鬼會做的事。」Hicksley放開自己,他的眼眶泛著淚:「真是的,哈哈。」

Hicksley擦掉眼淚,乾笑了幾聲轉身離去。Lawrence不說話,Hicksley是很愛做榜樣的大男人,向下屬吐露自己的情感,對他來說或許是需要勇氣的。

也是自從那時起,Hicksley便熱衷於開Lawrence的玩笑,當然也就那麼一個玩笑—他跟原的關係。

Lawrence一開始還會很認真的跟Hicksley解釋他跟原只是普通的管理者與戰俘,到最後他也只能無奈笑笑的帶過去——畢竟不只是Hicksley,身邊所有士兵都很喜歡拿這件事說嘴,似乎是因為自己這件事,能帶給他們所有人為數不多的歡樂,才能在這個人間地獄的地方存活。

Lawrence慢悠悠地走來走去,晃來晃去,黃綠色枯草一叢又一叢的從他眼中掠過。沒多久,他踱到一間屋子附近。這時,他眼角瞥到一抹人影。

「……!」

Lawrence小小的倒抽一口氣,迅速的退到一顆樹旁;他並不想打擾他,尤其是這種時候。

「呼—」

原坐在屋子的陽台邊抽菸,他抬頭看著天空,徐徐吐出煙霧。Lawrence離他有些距離,只能勉勉強強看到原的輪廓。

但不知為何,Lawrence似乎能夠順著原的視線,跟著他飛上天際,飛越湛藍大海,降落至他仰望的皇殿,來到他景仰的大人身邊,等待著大人的指示。

果然是那裡。Lawrence死死攢著一旁的樹枝。

就算只是從收音機聽到「投降」一詞,原還是信任他的天皇,願意為天皇而死;他依舊心繫日本的主人。

Lawrence很不解,為什麼原要服從一位讓社會生靈塗炭的君主?他所引發的戰爭讓多少人民痛苦。為什麼原要服從一位軟弱的君主?他甚至不敢在大眾面前承認自己的失敗。

但在原翻過小山,來到祠堂面前宣示之後,他的生命就被綁在在日本天皇上。他甘於成為天皇的得力助手,就算可以看到不同的生活模式,他還是天皇手握的一把利刃,為天皇付出生命,為天皇而死,這幾乎是所有日本人的宿命。

那雙散發光芒的眼對自己來說也像求救信號,呼叫自己卸下原身上的鎖鏈,可是自己再怎麼與原相處,仍然帶不走原;原身上的束縛,有的是社會給他的,更多的是原自己綁給自己的。原一生就算活出色彩,也只是「日本人」這把武士刀閃過的冷光,不是「原源吾」這位人類散發出的彩虹。

可是,自己會永遠記得,那溫潤的雙眼,就是原最真實的模樣。還記得在最初,剛來俘虜營時,自己一與原對上雙眼,就完全移不開視線:這世界上哪有那麼純粹自然的眼呢?他更無法相信,這雙眼竟來自日本,竟來自地球。

那雙瞳孔的光,是有一小部分來自「日本」這座古老島嶼的神明日日夜夜的薰陶。這份餘暉佔據了原大部分的個性,而日本人時常的集體發瘋的緣故,也都是同個餘暉驅使而成,身邊圍繞的日本兵、原本人,以及離開的世野井,他們都是。

但剩下來的光,Lawrence就不知道來自何處了。就像大自然的神秘,人類得花個幾萬年才解出來,那雙眼所散發的光芒,也不會是自己幾個月幾年下來就能完全明白,不過原本人從沒在意過這事。

過了這麼久,自己也無從知道原的光芒從何處來,倒是完完全全摸清原的個性:總是固執己見,遇到價值觀不同的地方,就想要說服別人相信自己,失敗還要罵人打人發脾氣,也不管自己是否邏輯通順。而對於自己堅信的事物,他就會不顧一切的去做,也不會害怕承擔後果。

很少人注意到的一點,那就是原看似剛硬的外表,有顆柔軟的心,那是要多次旁側敲擊才能觸及的地方。只要碰到那一點,原就算刀子嘴,也會做出仁慈的行為——當然,前提是他認為對的事情,只要符合這點,他的態度就會明顯軟化,就這點來說,他相當具有彈性,相較於世野井總是拒絕聆聽的態度來說。

但是,原的明天,會在這戰爭結束後被抹消。Lawrence想都不用想,原之後會被推上軍事法庭,被冠上戰爭罪名,然後被處死。聰明如他,肯定能預想自己的未來,可是原依舊不慌不忙的抽菸。他坦然接受,因為那正是日本天皇那句「投降」所代表的意義。

『投降,然後死。』Lawrence似乎可以聽到天皇這麼對原,不對,是對所有參與戰爭的日本人說。天皇發動戰爭的代價,由他綁住的人來償還,把他們當作消耗品的刀,一把一把的丟棄,但那些「刀」,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Lawrence無法贊同這種等同於殺人的行為,也對此感到憤怒。可他就算精通日文,也無法插手日本長久以來的傳統,也只有等到日本人清醒那刻,他們才能脫離把人視做物品的模式,但他清楚,他不可能等到那時候,原更是無法。

Lawrence相當惋惜,更是打從心底的悲痛,他眼睜睜看著原在這場戰爭中犧牲,卻什麼事也改變不了,小至讓原脫離文化束縛,大至讓彼此互相理解,走向和平的未來……

「喀——」

「唔哇——!」原嚇一大跳,轉頭看向聲音源頭。他剛還在冥想,周遭還挺安靜的,突然間一道聲音殺出重圍。

原把菸捻熄在菸灰缸,便跳下陽台往聲音源頭走去。他走到一顆樹前,地上有些樹枝散落在地;原來是樹枝斷裂後發出的聲音。

奇怪了,原想,他記得自己轉頭時有看到一抹黑色人影,還是自己幻覺了?

「喂,剛有人在附近嗎?」原一手按著樹左右察看,大喊。當然,他沒看到人,也無人回應。

「嗯,算了。」原擺了擺手,走回他的屋子繼續冥想。

—————

Hicksley離開Lawrence後,就在自己管理的營區屋裡跟所有士兵問好、聊天。他周旋一輪完便來到外面抽菸,不久就看到消失好一段時間的Lawrence也慢吞吞的走來。

「嘿,你剛跟你的……」Hicksley正準備開口調侃時,Lawrence對上Hicksley的眼睛,勉強的露出微笑。

Hicksley被一種強烈的傷感衝擊:Lawrence那雙淡色眼睛流露出的落寞,涵蓋著回天乏術的無奈與絕望。


Saby小話:我已經不知道我在幹嘛了www。照感覺擠出來的東西,也不必期待會能是什麼好東西>:P。自從被說普通後,我就九成九放棄碼字了。謝謝大家看到這裡,喜歡的話留個愛心給我,也可以留言跟我聊天或嗆我,或是分享這部拙作。謝謝大家支持ε(*´・∀・`)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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