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嶼〉島嶼旅行，之六：一個在那裡呆站，一個在那裡拍狗

凌晨的雷陣雨太厲害，連大天池入口都沒辦法好好走，丹丹和米尼向我確認了位置後說要回來會合，我的自由時間比想像中還快結束，這下得好好把握。我回房拿日記，移往港口附近的望海亭用日記跟自己進行高品質對話。

我很喜歡蘭嶼各處設置的四方型的木製望海亭，不但位處觀海好位置，脫鞋上去後就是個可坐可臥的乾淨平台，既可聚眾熱鬧聊天，也可獨自靜靜觀海，在太陽熱力四射的天氣裡更是陰涼的休憩地點。如此簡單的公共設施，卻是城市裡怎麼找也找不到的舒適空間。在城市裡，不管在哪總是意識著別人的耳目，就算四下無人，還有架在電線桿或屋簷下的監視攝影機呢。

海邊依舊吹起可能會帶來陣雨的風，我一邊等旅伴回來，一邊用紙筆理清我回到現實後該如何有條理地應對可預知的緊湊工作行程。差不多為回歸現實生活做好心理準備，丹丹和米尼剛好也到了觀海亭會合。我們騎車驅往朗島祕境，那是座由珊瑚礁石形成的小瀉湖，浪打不進來，可透過平緩水面直接見到水底。礁石縫裡小小隻的寄居蟹們緩慢移動，帶著彩紋的熱帶魚僅擺動幾下就閃過我們眼前，我們雖然不懂魚，還是為水裡的生命力感動。

「那裡也有魚！」米尼指著靠近礁岩的小小華麗熱帶魚說。
我們不像孩子般興奮浮躁，也能沉浸在單純的快樂裡，靜靜拿起手機紀錄這裡的恬靜和美麗，結果撐沒幾分鐘，立刻此起彼落地哀哀叫，因為尖銳的礁石直接透過我們的夏季薄褲刺到尻川（k'a-ts'ŋ，屁股的台語）。

我們又經過許多落石和山羊的區段，那一帶還有不少海蝕洞。我去年12月才和媽媽一起去花東交界的玉里、長濱旅行，我一直想去的八仙洞步道還在修繕中，因此只能遠觀比較靠近馬路的海蝕洞。儘管如此，光是親眼見識到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力量，還是令我相當雀躍。八仙洞對遊客來說，是國家級自然風景景點；對老台東人來說，是染上民間宗教色彩的神祕地點；對喜歡考古和歷史的我來說，是台灣島上舊石器時代的遺址。位在蘭嶼北部的五孔洞成因跟長濱的八仙洞很像，都是地盤上升再受到風浪侵蝕後形成的地貌，五孔洞深闊壯麗的神祕感讓達悟族過去將之視為惡靈之地，婦女兒童不宜久留。

我們停下車，和其他遊客一起踩過礫石走進洞裡。洞裡有個大十字架，左邊有個黑暗的海蝕短通道可通往另個出口，遊客們都往那裡去，我們也跟著人們走。通道很陰涼，光源只來自通道頭尾，黑暗之處真的黑得很純粹。

我想起自己一個人去太魯閣旅行的經驗，當時我獨自走在健行步道，前後無人，準備步行通過一個黑暗的長隧道。隧道光源僅來自隧道頭尾出入口，由於我知道這個可行車的隧道路面平穩，沒有跌倒疑慮，便刻意不開手機手電筒，向著出口的光源，一步步走在純粹的黑暗之中。這是一個無聊的挑戰，我只聽得見我的腳步聲和呼吸聲，肌膚感覺得到陰涼空氣的輕微流動，還有突來升起的恐懼感。

在安靜又黑暗的環境裡，我的思考一時之間變得很嘈雜，第一個想法就是這裡該不會有很多鬼在我身邊吧？我深呼吸，立刻叫自己不要想，深怕意念越強，越容易招來我想像的東西。接著把專注力放在我的每個腳步、每個呼吸，告訴自己很多恐懼都只是來自想像，我只要專心離開這裡即可。黑暗就只是黑暗，無須為它賦與特殊意義，若是打了燈，這裡就只是個平坦且沒有任何威脅的水泥隧道罷了。即使是已知，黑暗還是會為人類帶來恐懼，更何況是未知造成的恐懼呢，所謂惡靈之地可能就是這麼來的。

經過短短的通道來到另個規模較小的海蝕洞，有群遊客站著聽當地嚮導的解說。我忍不住也偷聽了一會兒，那名嚮導的國語帶有台語腔，還不時切換台語說明，但是他不時用「我們」指稱達悟文化，我忍不住想像這位嚮導一定在台灣待過很久一段時間。

我們在椰油部落的餐廳吃完這趟旅程最正常的一餐，接續第三次環島旅程。丹丹想當那種「去外地只是順手買一張樂透結果中頭獎的幸運兒」，因此她只要一到外地都會買樂透。蘭嶼的投注站就藏在紅頭部落裡面，我和米尼在外面跟貓玩，留丹丹排隊買樂透。

貓咪已經換過好幾個位置，很明顯不想理我們，我們也覺得等太久了，便起身進投注站一探究竟，看到丹丹正進到櫃台操作投注機。《蘭嶼郵差》裡也有寫到，經營樂透投注站的大姊眼睛不好，有時候還有客人刻意欺騙，雖然大姊也發展出對應方法，銷售上還是比較辛苦，乾脆讓客人自己按投注機。

丹丹買到樂透後興奮地問我們：「這是我第一次操作投注機，有幫我拍照嗎？」
米尼不好意思地回說：「我站在那裡看妳操作機器，忘記拍了。」
我也不好意思地回說：「我都在看投注站裡的狗，只有拍狗……」
「我人生裡這麼難得的時刻，結果一個在那裡呆站，一個在那裡拍狗……」丹丹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離開投注站後，接著從紅頭部落的中橫公路入口騎上山，在上山路驚喜見到我心心念念想親眼看到的可愛蘭嶼豬。蘭嶼豬是蘭嶼特有種，是一種體型迷你嬌小的黑色小耳豬，是我此行除了山羊外最想看到的蘭嶼動物。雖然牠只是短暫路過，那個捲捲的可愛小尾巴已經留在我們記憶裡了。

我們騎上山後還要停車步行幾百公尺才會到達山頂的氣象站，雖然一路氣喘噓噓，居高臨下看到的風景也絕對不讓人失望。我在叮哥茶飲買的紅茶正常冰，冰塊在短短的爬坡路程裡全部化光，所幸還留下一點涼意，讓我在登頂後能一邊欣賞風景一邊喝著清涼的飲料；忘記天氣太熱還照平常習慣點去冰無糖的丹丹，只能養生地喝著溫熱飲料。沒關係，等妳中樂透後，要多少冰就有多少冰，叫人送上山都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