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者之淚1 第三章 重新認識

（1583年1月）

    冷冽的東北季風晃動著光禿禿的樹枝，而我靜靜地凝視窗外之景。

    我們的交誼聽窗戶面朝星稻家主城堡那頭，遠遠望去可見大多數樹叢早已只剩枝椏。

    明明才告別三個月，卻感覺像是一年之久。

    「信，你在看什麼？」身後傳來清澈的女音，對著我如此問道。

    轉頭過去，是一個黑色長髮的女孩。

    她有著嬌小的臉龐及如水晶般的紫色雙眼，四肢纖細讓身體顯得更加高佻，和身上的白色上衣及牛仔長褲完美搭配。

    毫無疑問，那女孩正是明傑童妮。

    三個月前，我和童妮被調往大小姐的花園工作，理由是大小姐一個人顧不來整個範圍，才讓我們前來幫忙。

    比起原先的工作，多了在冬季時需要悉心照顧正盛開的花。大小姐所栽種的花卉品種繁多，使得花園一年四季總是充滿五顏六色。

    雖然同為園丁的工作，但我卻遇到另一個重大的挑戰。

    我已經許久沒跟童妮面對面交談，在她變得活潑外向之後。總覺得自己已沒有可以參與的位置。

    也許不是抗拒，只是看著夥伴和童妮歡笑嬉鬧的樣子，覺得自己不必要再加入。

    然而調換工作後，大小姐的花園園丁只有我和童妮，獨處的時間勢必難免。

    澔里告訴過我，不必多想，試著作為一個普通朋友。

    但我又該如何應對？

    對於這個問題還未有答案，轉眼間卻已是三個月過去。

    和我一起調換過來的童妮似乎變得安靜些，和過去的模樣有些相像。雖然平時慣有的調侃與惡作劇依然不減，但是在眼神對上的時候，似乎看見了些許落寞。

    也因為如此，相處的情況比預期的好上許多。

    總之，三個多月過去，我想狀況應該得到大幅的改善，不敢說恢復從前，但已不會刻意避開。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他們現在怎麼樣了。」迎上她的視線，望進她的紫色瞳孔。

    「是嗎？」童妮淡淡的笑了一下，視線飄向窗外，像是和我一樣望著遠方的枝椏。

    「突然覺得……有點寂寞呢。」

    「在想念過去的日子嗎？」我好奇地問道。

    「嗯。」童妮輕輕地說：「覺得大家一起比較好。」

    回想起來，童妮確實之前和大夥一起工作的時候，笑容明顯比較多。

    雖然大小姐也會不時地來跟童妮寒暄，但有時候我總能看見童妮一個人默默的工作或是發呆。

    「也對呢，看妳和平洋他們打打鬧鬧確實很快樂。」我開玩笑的說。

    「才不是呢！」她抗議道：「那只是他們太欠揍而已。」

    「啊哈哈……」我舉起手作投降狀。

    星稻家佣人的房間分配通常是以工作性質而定，除了像之前童妮因為是唯一的女生才有特別安排。但大小姐這邊似乎不打算這麼做，因此我們才會共用佣人寢室。

    我們這個房間是五人用，除了共用交誼廳，我們還有各自的寢室，位於交誼廳的兩側，因此也只有工作或是在共用交誼廳時我們才會碰頭。

    基本上還有三個空位置，所以交誼廳對我們而言極為寬敞。不過我想這裡可能還沒有大小姐的書房大。

    我打了一個哆嗦，「好冷……」

    「還好吧，我記得室內溫度都有維持在25度啊。」童妮不以為然地說。

    我瞪了她身上那件羽絨外套一眼，「剛剛是誰拿裝滿水的水桶潑我……」

    「是這樣嗎？」童妮嘻嘻笑，「不過是大小姐動的手喔。」

    我嘆了口氣，將注意力放在調節呼吸上，卻還是忍不住瑟瑟發抖。

    會和童妮一起被調來此工作，直到現在還是抱持著一絲疑惑。

    雖然看著大小姐的表情總是如惡作劇得逞般，像是只是一個捉弄人的玩笑。

    亦或又如同第一次見到大小姐時所說，她希望能多一個姊妹相伴。

    可是……為什麼我仍覺得不對勁……？

    「信……？」同伴的聲音響起，將我的意識拉回現實。

    「啊……抱歉，一時恍神了……」

    「唉……反應真是遲鈍……」童妮嘆了一口氣抱怨。

    正當我思索著該怎麼接話比較好時，這時門鈴響了。

    我連忙起身應門，也不禁暗暗慶幸有個藉口可以不用持續這尷尬氣氛。

    但當開門之時，我卻嚇了一跳。

    「澔……豐臣先生？」我看見澔里身後的人後連忙改口道。

    緊接著是一陣熟悉的笑聲，如銀鈴聲般飄蕩。

    「信君還是一如往常一樣可愛呢。」

    和瑄大小姐就站在澔里後方，臉上是戲謔的微笑。

    「我應該有跟你說可以叫我的名字，佐藤。」澔里平靜地說，掛著完美的管家微笑，「請別忘記了。」

    「一定是澔里你太兇了，而且你自己也是拒絕直呼我的名字。」大小姐偷笑，開玩笑似的拍打澔里的肩膀。

    「大小姐，我們不是來爭論這個的。」澔里絲毫不為所動，「我們還是先進去再說。」

    「信君，可以嗎？」大小姐似乎接受了澔里的說法，她對著我說道：「抱歉，佔用了你們休息時間。」

    「不……兩位還請進。」我連忙說道。

    澔里示意大小姐進入交誼廳，我也讓出了空間。

    這時童妮的聲音正好從裡面傳來，「信，是誰來了？」

    「啊。」大小姐彷彿理解了什麼事似的，露出滿意的笑容，「原來信君和小童正在約會啊！那還真是抱歉……」

    「澔里，我看我們下次再來吧，就不打擾他們了……」她故作鄭重地對自己的管家說著。

    無力感湧現，大小姐絕不浪費任何可以捉弄我的機會，而我卻不知如何應付。

    此時澔里卻意外地幫我打了圓場，他滿面笑容輕輕揮了一下手。

    「大小姐，請。」

 

    長吁一口氣，我端著茶跟在澔里身後回到交誼廳。

    我只泡了兩杯茶，澔里堅持親手準備大小姐的茶點，因此有一杯明顯散發出跟其他杯不一樣的香氣。

    大小姐和童妮已經嘻嘻哈哈了起來，像是有無止盡的話題。

    「大小姐，請用。」澔里將親製的茶點輕輕推向大小姐面前。

    「現採的莊園紅，幫妳泡成微糖的了。」我對著童妮說著，同樣放了一杯茶在她面前。

    「謝了。」童妮輕輕點頭，「你有記得我都喝微糖的耶。」

    「哎呀哎呀，信君也變成貼心的男友了。」大小姐惡作劇般的笑著。

    我瞬間僵住，童妮卻只是臉色微紅，露出和大小姐一模一樣的表情。

    我注意到大小姐偷偷朝童妮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在暗示是她們之間獨有的默契。

    一瞬間我感到沮喪萬分，對於被這般捉弄只想盡快逃離現場。

    但大小姐會特地到我們房間絕對不會只是來調侃我，想必是有重要的事。

    「大小姐，請問有什麼事嗎？」我努力保持著冷靜。

    澔里輕輕咳了一聲，放了一張卡片到桌上。我還未看見上頭寫什麼，童妮就冷不防地抽走它。

    我觀察她的反應，一開始笑容減去了些，但後來漸漸轉成……算是苦惱的表情嗎？沒多久她將卡片傳給我。

    卡片上只有幾個字，但我一看見就感到疑惑。

    復信郡軍政組組長和副組長將於一月二十九日抵達星稻府上，參與紀念晚宴。

xxxx 筆

    內容未寫出組長和副組長的名字，連作者的名字也是用符號代替。除了本身的目的之外，實在很難看出其他用意。

    不過……雖然我不是很喜歡批評人，但我也必須承認這卡片寫得爛透了。無論是用字遣詞還是文意表達上，全都只有便條短箋的水準。真搞不懂為什麼還要特地用卡片寫。

    我不懂澔里為什麼要拿這張給我們看。

    我轉頭看著童妮，她的臉色有點蒼白。

    我又轉回看著大小姐和站在她身後的澔里，兩個人似乎在等待什麼。

    「這是邀請卡嗎？」我淡淡的問。

    「這是什麼意思？」童妮緊接著問，眼裡閃過一絲不安。

    他們看著我們，突然大小姐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澔里，成功了耶！」大小姐開心的說，舉起手想和他擊掌，卻揮了個空。

    「大小姐，我覺得玩笑先開到這裡吧……」澔里輕輕地笑著說。

    我和童妮僵在原地，完全不知如何回應。

    澔里微笑著向我們解釋，「正式的通知信函當然不可能寫成那樣，那個是大小姐胡亂寫來捉弄你們的，畢竟正式的公文不能隨便給別人看。」

    「所以軍政組組長要來的事……」

    「對的，所以今天才會來找你們。」

    澔里遞給我一個小型平板，童妮湊過來和我一起看。

    「無法掌握最新的戰線推移程度，但目前衝突區有向北擴散的趨勢。今日晚間戰地指揮官會更新戰況……」

   「這是東南方和外族的軍事衝突吧？」我好奇的問。

    澔里點點頭，「和邊境皇魔的衝突已經近一步擴大，軍政組決定移動戰略位置。而在前一天，他們會暫時待在這裡，星稻家會幫忙辦一個不公開的接待會。」

    「所以有什麼是我們要幫忙的呢？」童妮問道，她的眼裡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不安。

    「是的，說來十分抱歉，但希望你們能支援現場的服務生充當人手。」

    我和童妮默不作聲，並未對此做出回應。

    澔里又再度開口，「我和大小姐不會參加，所以你們會跟著家主那邊的人的調度。」

    「為什麼人會不夠呢？」我好奇地問，一般而言照星稻家的習慣，不會隨便交付額外的工作給下屬，尤其是非擅長領域的情況下。

    澔里維持著一貫的微笑，「雖然是私下的接待會，但規模還是有的，畢竟是整個軍政組的人還有許多軍人都會前來，所以需要多一些人手。」

    「不想要的話也沒關係，」大小姐眨著眼睛說道：「我們會再想辦法。」

    「那個……我們……」

    我看了一眼童妮，她低著頭，沒有正眼看著大小姐她們。看得出十分緊張。

    「我明白了，明天告訴你們答案。」我忽然改口說道。

    澔里盯著我，又看了一眼童妮。

    忽然間向是明白了什麼似的，他給了我一個眼神，頗有讚許與期望之意。

    「好吧。」最後他點點頭簡短地回道，起身送大小姐回房。

 

    當天晚上，童妮顯得特別安靜。從頭到尾不說一個字，連我說整理工作我來處理也僅只是點個頭而已。

    晚飯過後，她一個人默默的回自己的房間。

    我獨自收拾好餐桌，之後進行簡單的環境清潔後，也回到自己的房間。

    抬頭看著時鐘，不知不覺已過了十二點，心想既然無事可做，那乾脆趁早上床歇息。

    冬天夜晚的風聲特別清晰，像是一個人哀怨的怒號，也讓外頭顯得愈發寂寥。

    但與之相對的是柔和的新月。月光照進房間，帶給人一種溫柔的感覺，但卻照不進心間。

    感覺不到任何疲累，儘管已命令自己放空思考，卻還是思緒萬千。

    童妮今天反常的安靜，總是令人有些在意。

    我已經不知有多久沒見到她有這反應，似乎是從之前疏遠後就不曾如此了吧。

    瞪著天花板十幾分鐘，感到心煩意亂，於是忍不住起身走出去，想說吹個風看夜景。

    走向陽台，卻看見早已有個人在陽台站著。她那烏黑亮麗的長髮灑上柔和的月光，黑中夾雜著亮白，甚至比星空更加亮眼。我想，這是我看見最美的搭配。

    我走近陽台邊緣，相信她已經察覺了我的存在。但她依舊注視前方，假裝忽略我。

    我們就這麼沉默了數分鐘，最後童妮用一種幾乎是抱怨的語氣說道：「半夜不睡覺，來這裡做什麼？」

    聽聞，我忍住笑意，輕輕的反問道：「何不問問自己？」

    童妮瞪著我，像是要狠狠揍我一樣，但眼神裡卻完全看不出怒意。

    「算了，當我沒問。」她冷淡地丟下一句話，繼續注視著前方。

    見狀，我收起了笑容，改用稍微嚴肅些的語氣說：「是在想今天的事吧？」

    她一臉懷疑地看著我，我微微一笑解釋：「還有什麼事能讓妳煩惱呢？」

    童妮的視線回到前方，「我沒有在想那件事。」語氣難得的冷漠。

    「妳好像在生我的氣。」

    「沒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閉嘴。」她下令，卻也忍不住露出淺淺的笑，肩膀也有一瞬間放鬆，但表情很快地又轉為悲傷。

    她或許真的想找人聽她說話，想到這，我不禁為自己剛才的無禮捉弄感到懊悔。

    「對不起……童妮。」我向她道歉，試著安撫她，「但有事情還是說出來比較好喔，我不能保證能回答妳什麼，但至少我可以好好聽妳說。」

    她不答腔，只是靜靜地凝視前方。而我也不開口，就等她的回應。

    「信，你知道一個侍者需要做到什麼嗎？」童妮緩緩地說。

    「俐落動作、親切笑容……」還沒說完，我就明白了。

    侍者需要的，是親切的微笑，哪怕是不喜歡的對象也一樣。

    而也許童妮心裡仍然是原本安靜的模樣，不常去主動消除彼此間的陌生。即使現在變得比較活潑，但也只因為是和熟悉的人相處導致。

    她的笑容，只留給熟悉的朋友；而她的怕生與安靜仍然會反應在面對陌生人身上。

    總之，臨時充當服務生對童妮而言太過勉強。

    「我很想幫大小姐和澔里的忙，但……」她的聲音顫抖，帶有緊張之感。

    「童妮，」我打斷她的話，「我能明白妳的想法。但妳心裡真正的決定又是什麼呢？」

    童妮沉默了，一時間沒能回應。

    我溫和地繼續說道：「請原諒我不能給妳建議，妳覺得該怎麼做，就不要猶豫。我相信……妳能做出最好的選擇。」

    童妮依然沉默，似乎不知道要說什麼。

    但沒多久，她向我靠近了一步，問道「你可以陪我嗎？」

    我花了些許時間來解讀這句話的意思，突如其來的請求讓我有些意外。 

    「我會答應他們，而且……我會想辦法幫妳面對。」

      童妮盯著我，彷彿我剛才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但緊接著她給了我一個 笑容並握住我放在欄杆上的手，「謝謝你，信。」

    我查覺到心跳開始加速，大概是驚嚇的緣故。但其中卻也有一點點欣喜。

    就像是回到之前能幫得上忙的那段時光，為自己能明白該如何幫助她感到高興。

    「不必道謝啦！反過來說，我也需要有人陪啊！」但我的心情卻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