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紙做的世界

1

　　星際歷三百年，人們已經擁有移民外星系的技術，各財團也能在星際聯盟的規範下購買星球。這個時代，幾乎有點錢的人就會去買星球，買別墅？買小島？買國家？那已經落伍了，買星球星際歷三百年正夯！

　　然而，在這個時代人們津津樂道一顆名為「Mroq」的星球。

　　這顆經由來自銀河系的「廢回紙廠」改造，其本體是一條瀕臨報廢的衛生紙生產線。這條生產線原本建在Mroq上平淡無奇，但經年累月，因宇宙輻射與特殊位置的磁場影響，這顆星於星際歷一百年的時候開始融合平行世界的同位星球。

　　直至今日，融合出來的衛生紙竟擁有人類的意識與超越衛生紙的特性！

　　Mroq星球的紙張更學會人類那套選舉、建國等模式，整顆星球好不樂鬧；Mroq星的人民雖然本體都是衛生紙，但多樣性還是非常豐富，有的或硬或纖柔，有的還帶有乾燥穀粒、花卉、特殊纖維，或有厚重塗佈變得光滑能反光等，不過無一例外是他們都適合當人類的衛生紙用！（用起來屁股會怎樣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顆星的衛生紙人民也有公母的性別之分，雖然他們沒有明確的生理性別，但他們自己以性格、紙質做性別區分；Mroq社會推崇公的紙張一定要堅硬、筆挺、抗揉、耐刮、不會破等，母的紙張要觸感柔軟、細膩、素雅、含有花草、花紋、有香味等。

　　這個社會刻板性別也造成公母紙張交往時的各種笑話，如：「你這麼軟，是母的嘛。要不要重做性別鑑定，我不想搞蕾絲邊！」或是「你這麼硬都刮到我了，你當我哥兒們還差不多，等你重做性別鑑定喔！」若有紙張想揶揄其他紙，還會說：「誰叫我是紙做的呢？」或是「XXX就是紙做的嘛。」、「生你的樹品質太爛了！」

　　──沒辦法，紙製的人難免有些智商、情商的缺陷呢。

　　這天，編號〇〇〇八九（以下簡稱八九）的元老公紙又在論壇哭哭最近被女友拋棄的事，編號〇〇四一九（以下簡稱四一九）的元老公紙回應：「她又不要你了喔？弱耶。還沒分啊？」

　 「唉，誰讓我是紙做的嗚嗚嗚༼ ༎ຶ ෴ ༎ຶ༽ 有沒有哪間工廠需要出力的，我要發洩一下，不然等等又要被關了嗚嗚嗚( ´•̥̥̥ω•̥̥̥` )」八九的顏文字讓數個潛水鄉民浮出來大罵：「母的嘛你！」、「哭啥小！沒做好品管就出廠了嘛！有點公紙的尊嚴好嘛！」、「同為公紙的我都嫌棄你，活該被拋棄。」、「安安，小妹是真母紙，這款公紙倒貼我我也看不上啊，呵呵。」、「別嗆原PO啦！紙張本來就沒有性別，你們是地下紙廠出來的喔？思想倒退三百年！」

　　留言的混戰並未影響四一九的判斷，他標籤對方說：「@八九 嗚屁哭喔！非那隻母的不可嘛，換個對象就Ok了，只是母紙那棵樹的紙質不好，你條件很好的啊，看開點。」

　　有些鄉民覺得八九可憐，都是那隻母紙不知好歹、生母紙的樹品質太爛等等，眼看剛剛貶低八九的言論終於被洗白，四一九還沒鬆口氣，八九就又在論壇上哭得驚天動地……什麼花式顏文字，諸如｡ﾟヽ(ﾟ´Д`)ﾉﾟ｡இдஇ(;´༎ຶД༎ຶ`)等無所不用其極。

　　原先還替他平反的鄉民猶如被雷劈到，紛紛退坑。此後紙廠在上，發文者為「編號〇〇〇八九」的文章都略過，誰讓這個社會崇尚的公紙不是他這款呢？

　　──會哭的公紙根本不帥！

2

　　於銀河系火星的國民通訊軟體上，一個群組內出現以下對話……

　　沒有編號：「我操，Mroq的公母衛生紙大戰還沒結束啊？」
　　編號〇〇〇八七：「誒誒，快看！這週吵得超好笑，害我還開分身當衛生紙回覆呼哈哈哈！」
　　編號〇〇草尼馬：「那個愛哭的八九嗎？超有趣的，真想知道現實的八九是不是也愛哭，不敢想像會哭的衛生紙長什麼樣、噗哈哈哈！」

　　Mroq整體來說並不適合旅遊，畢竟屬於工業星球，但每年仍有不少人類學家前往研究，該星球也輸出許多特色衛生紙供人購買。不過這不影響銀河系的「觀眾」關注喜愛它，已克服訊息延遲問題的星際歷三百年，人人皆可成為「衛生紙」，辦個假的衛生紙帳號參與論壇討論、左右Mroq鄉民的情緒，變成這個世代的副產品。

　　衛生紙風潮席捲全星系的附帶效應是，將廢紙回收成衛生紙再利用的「廢回紙廠」成了星際閃亮星，市值最高的一間公司，並且在人人都想參與Mroq網路生態的情況下，更高價出售實名制論壇的帳號；生活在星際歷三百年的人類已經不再追求無趣、需勞力的生活與工作。勞務可以交由機器，知識不再需要死記，能隨時從機器調閱。「創意、趣味、享受」在這個世代才是生活的重點。

　　他也知道這個觀念，但他就是不能接受……他是編號〇〇四一九──Mroq的四一九，人類社會赫赫有名的人類學家──秋寺：「道德已死？」秋寺突然的發言讓群內原先歡樂的氣氛都被打散。

　　沒有編號：「我猜八七和草尼馬不敢回你，我來幫他們回你好了。首先，你這樣的想法很危險。現代社會這麼做才是對的，你太認真了。其次，你這個想法落後好幾個星際歷呢，這個社會誰沒利用點什麼達成什麼呢？沒有Mroq給我們帶來歡樂、沒有我們創造的高科技文明，我們可能還處於西元二〇一九年那個總是堤防鄰國戰爭的情況……」

　　秋寺緊盯著對話串，隔了一分鐘對方才回：「再者，Mroq衛生紙人，本質是衛生紙，我們只是用網路和他們交流，他們也像我們一樣有意識，可以選擇要不要聽信我們的話，也就是說如我他們聽我們的話做了什麼，那也是他們自己要負責的，就跟我們火星的論壇一樣啊。」

　　秋寺看著沒有編號的回覆，胸中一股無名火燒了起來，手速甚快、送出文字：「你們知道……八九因為那些言論自殺了嘛！他們也是有生命的啊！我們研究的本意是了解他們的社會，不是干涉他們的社會或引導他們毀滅，這個本意就錯了，從『廢回紙廠』大量販售實名論壇帳號開始，研究的本質就錯了……」

　　秋寺沒有一刻比現在後悔當初參與「廢回紙廠」的研究計畫，到現在Mroq的人都還以為「廢回紙廠」是他們的父母、他們的神！卻不想他們的神背地裡給了他們什麼……因宇宙自然產生的一個奇蹟：衛生紙有人類的意識、會動、能產生社會等，竟變成了火星乃至整個星際聯盟的笑料。

　　這還不是令秋寺感到最痛苦的事，最難過最可惡的是，他真心對待、研究的對象：編號〇〇〇八九，因為這些火星人類的激烈言論而死。Mroq這顆小如衛星的星球怎麼可能有Mroq論壇用戶數目的人口！就只有先天智商有點缺陷的可憐衛生紙人才會相信、論壇上皆是真正的Mroq國民了。

　　秋寺落下眼淚、退出群組。一張相片剛剛印好，他動作溫柔地裱框，那是一張昂首挺胸的衛生紙人的自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