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17|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序章

    大廳上,一片嚴肅寂靜。

    廳上正中央,一名小女孩雙手緊絞著裙襬,跪在地上。

    小女孩雖是出身名門世家,但在她身上卻完全看不見富家子弟的絢爛麗豔­­­­­­­—­­­­­­­—­­­­­­­—樸素、黯淡,是唯一能在她身上見到的。

    「我說啊!」

    坐在廳上正右前方的一名中年婦女­­­­­­­—­­­­­­­—­­­­­­­—蘇家大夫人徐婃柳、徐氏,神色不悅的輕啜了口茶後,又繼續說了下去。

    「這上官家也未免太過份了!這親事早已訂下多年,現在又是甚麼意思?!當年說好的是讓軒兒和上官燕成親不是?現在來的這丫頭又是怎麼回事?!這親事他們不願遵守也就罷了,找了一名沒有任何用處的丫頭來湊數,是認為我們蘇家好糊弄嗎!」

    小女孩聽了,低頭不語,絞著裙擺的手又是緊了一緊、內心也砰砰亂跳的。

    從她踏進蘇家,蘇家人知道她不是她姊姊­­­­­­­—­­­­­­­—­­­­­­­—上官燕的那一刻起,徐氏便毫不留情的一而再、再而三,不停在蘇家人面前諷刺她在上官家的不受寵、沒地位、無能力,處心積慮的想把她給逼回上官家。

    「老爺呀!這種沒任何用處的ㄚ頭只會浪費我們蘇家的銀兩白米罷了!丫鬟食米還會做事,這丫頭看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養著也是白費,就讓軒兒給她寫張休書休了了事吧!」

    「唉…」

    蘇家家主­­­­­­­—­­­­­­­—­­­­­­­—蘇颽正也懊惱的嘆了口氣。

    別說徐氏看那丫頭不順眼,他自己也是瞧不上的。

    大婚當日,他們早發現了不對,卻壓下了這口怒氣。

    畢竟是與一朝丞相打交道,對方塞了一個他們不喜歡的,他們不收也得收。

    但收了—­­­­­­­—­­­­­­­—可不代表他們真願意接受這結果。

    雖說做的不算是甚麼非常正經的生意,但多多少少,蘇家好說歹說在落英國內也還算是叫得出名的富商。

    得罪不起丞相府,難道還連個背後沒權沒勢的小女孩還搞定不了?

    蘇家屬意的是上官燕,婚約上寫的依舊是上官燕。

    即使嫁來的人不是上官燕,他們總有的是辦法能把人給逼走。

    事情鬧大對兩家都不是甚麼好事,但他們卻算是被算計的一方,事情若是攤在明面上,上官家才是最難看的一方—­­­­­­­—­­­­­­­—更何況上官家是丞相府。

    一朝丞相不守信,這絕對會讓丞相府聲敗名裂。

    蘇颽正想至此,內心暗暗有了計較。

    「爹、娘,她若是不如您們兩位的意,軒兒可以即刻立下休書予她的!」

    廳上左側的一名七歲男孩默然說道。

    他原先便不想結這門親事,要不是半年前他突染重病,徐氏堅持著要靠沖洗化掉這突來的重病,不然他壓根不想結這門娃娃親。

    本想依著落英風俗,先訂親,並讓人以待嫁姬的身分前來蘇家試親便罷了,卻不知為何,徐氏突然拿著一紙他與上官燕的婚約出現在他面前,強硬說服他迎娶上官燕,不想讓徐氏在為這事操心難受,他禁不住便應了下來。

    更不想,徐氏居然免去了對方的訂親,連試親也一併取消,直接交換婚書,便擇了一良辰吉日便大婚。

    而在大婚當日,當他爹娘知曉乘著轎子而來的,不是上官家備受寵愛的上官燕、而是這個不知打哪兒出現的上官璃時,徐氏氣的一度要退婚。

    好在是蘇颽正不想把事情鬧大,蘇家才勉強讓上官璃進了門,但走的是低賤僕人專屬的偏門、連側門都算不上,這寓意明眼人一見便知。

    進門後,也省去了所有拜堂成親的步驟,只對外賓客說明僅是沖洗之禮,雖堂內佈置豪華大氣,但也僅僅只是添面。

    賓客們自然接受了說詞,下意識認為這對上官家的小姐頗有不妥,但上官家當日無人顯露不滿,自然沒人在往下較真。

    這一樁樁一件件,蘇颽正心中自然極為不快。

    但丞相府家大業大,蘇颽正也不想明面得罪,何況,兩家表面關係還是要做得好的。

    這些事一幕幕落入七歲的蘇凜軒眼底,自然而然的,他對這小娘子也就沒甚麼好感了。

    又因著徐氏對小娘子那厭惡至極的態度,蘇凜軒也就自然漠視了她。

    何況當日並未正式拜堂成親,僅名義上而言,小娘子確實與他有關係、但實際上卻又沒半分關係。

    入府走的是偏門,其意義上明顯是妾室,然婚書上的名字是上官燕,來的不是本人,這一整個亂了禮俗規矩,這麼一來,小女孩自然裡外不是人。

    如是一封休書就可解決所有亂象,對於蘇凜軒而言,這還是挺划算的一筆交易。

    小女孩聽了他的話後,額上的汗珠滑落了幾滴,內心更像是打著鼓一般。

    她原以為換了個新環境會好些,卻沒想到更是讓她的處境困苦艱難。

    原先在丞相府裡雖然也受盡欺凌辱罵、時常也是有一餐沒一餐的過,卻至少有小小的一棟破茅屋能將就安生;但來了這裡,連破茅屋也沒有了。

    在入府時,發現走的是僕人專走的偏門,小女孩正個人就彷若跌入冰窖般,內心也寒涼不已。

    入府後,不僅沒有人安置她的去處住處,徐大夫人還讓人揭了她身上所有門面首飾,讓一名灑掃丫環給了她一身破衣後便離去。

    她只好在夜深人靜時躲在馬廄的一小角落休息,趁著清晨、在下人開始起床做事前醒來,偷偷到造景的池子裡,忍著冰涼的水快速沖洗,然後躲在蘇府一處無人會經過的小假山內看書。

    書,是在丞相府時,用些東西偷偷請採買婆子跟外頭的書鋪子換來的。

    那時至少還有一位見她可憐的採買婆子,來到這,她真的是甚麼都沒有了。

    聽著蘇家三人對她的評論指點,小女孩內心酸澀了起來。

    她若是真的被趕出了這裡,也就真的無處可去了…

    「軒兒真是乖巧懂事呀!」

    聽見自己的寶貝兒子願意立休書,徐氏臉上的笑意瞬間加深,眼神更是多帶了幾分寵溺。

    「來人!筆墨伺候!」

    徐氏隨手一揮,一名婢女便上前將文房四寶放在小男孩身旁的木桌。

    「這件事,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雖不得緣,蘇颽正倒是沒有那麼狠心絕情;看得出小女孩的低頭不語、暗自神傷,肯定也是因為他們說的話,扯痛了她的心。

    說到底,最可憐的其實還是這小女孩。

    「給她個合離書吧!」

    若是合離書,至少還有一線生機。

    「老爺!這可不成!!」

    徐氏聲調明顯提高了好幾度音,身姿妖嬈的走到了蘇老爺子身邊,挽上了蘇颽正的左臂。

    「老爺,你也不想想。」

    「上官家這麼對咱們,何須再給予他們其餘寬容?如今私自調換新嫁娘的可是他們,咱們可是最大受害者。」

    「這不知哪來的丫頭很明顯就是他們隨便找來的,誰知道是不是甚麼婢女的孩子、還是從育福院那隨便找來的一個福女來湊數?」

    徐氏緩了緩,又繼續說道。

    「若是福女還好一些,若是育女苑來的......這豈不是在打咱們蘇家臉面嗎?」

    蘇家經的商中,最為成功、又最具知名的,毫無疑問便是育女苑。

    這育女苑表面不為正道文人所恥,但私底下誰沒偷養幾個琦袼?

    那些檯面下的骯髒事,蘇颽正內心可謂明鏡一般,清清楚楚。

    他自己也偷偷瞞著徐氏,暗地也養了兩三名琦袼。

    若這小女孩真也是從育女苑來的,不是他底下產業的還說得去。

    偏偏丞相上官均,暗地最常光顧的育女苑可是他名下最大的育女苑,這還是他引薦上官均的。

    蘇颽正心思百轉千回了番,嘆了口氣,無奈站起身。

    徐氏內心得意了陣,知道蘇颽正聽進了她的話,又更靠近了蘇颽正,在他耳旁輕聲細語道。

    「老爺~這事,您就別操心了!讓您的小柳兒來替您分憂吧!」

    那一句小柳兒含意深遠,蘇颽正震了震,看向徐氏的眼神多出了一絲晦暗不明。

    「那這事,就交給夫人妳了。」

    話說完,還輕輕撫摸著在左臂上的嫩白玉手。

    「夫人結束後,到書房來。」

    蘇颽正這話,小聲的在徐氏耳畔說道後,又再次輕輕拍了拍徐氏的玉手,便頭也不回的緩緩走出大廳。

    「老爺請放心,這事今日定有結果的!」

    朝著背對著的蘇颽正輕福了福身,而後,轉而面色陰狠的看著小女孩。

    感受到強烈視線的小女孩,身子猛的微微顫抖。

    恍惚間,小女孩感覺到自己面前站了個人,那人還遞著一封信—­­­­­­­—­­­­­­­—就在自己面前。

    緩緩抬起頭,小女孩再次顫了顫。

    在看到那封書信上頭斗大的兩個字,臉色霎時間變得極其慘白。

    忍著快落下的淚珠兒,雙手不停顫抖著,接下了—­­­­­­­—­­­­­­­—休書。

    「自此妳與我們蘇家可完全沒有半分關係了!可別想著待在蘇府內偷吃偷喝!現在—­­­­­­­—­­­­­­­—快給我滾出蘇府!誰知道你是不是育女苑來的骯髒下賤的東西!搞不好還是個琦袼,我怎麼可能讓妳留在這污了蘇家?」

    小女孩臉色霎時變得極其慘白。

    「來人!快給我把這骯髒下賤的扔出去!以後不准她靠近蘇府門外半步。」


    被扔出府的那刻,小女孩腦中一片空白,麻木的將休書一攤,裏頭赫然寫著四個大字—­­­­­­­—­­­­­­­—不順父母。

    四個字重重壓在小女孩心上,不停迴旋著。

    心像是琴弦般,被人狠狠劃斷了,隱隱作痛。

    淚珠兒始終沒有落下,幽幽遠離富麗的豪邸大門。

    小女孩躲著人群,在陰暗不明顯、充滿遮蔽物的道路上,踏著虛浮飄忽的步伐,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

    她不明白,為什麼從沒有人在乎過自己;而身為她姐姐的上官燕卻總是穿金戴銀、珠圍翠繞,被極致呵護榮寵。

    緩步走著,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城東的一片寧靜湖畔。

    望著倒映著自己的湖面,眉宇間盡是一股濃濃說不清的哀傷。

    內心一陣陣的酸澀翻騰著。

    她絕望了。

    粗糙、帶著細數不清傷口的粉拳握了握;她笑了!

    活著,她還能怎麼樣呢?!

    撐起瘦小的身子,她毫不猶豫地跳進了湖畔之中。

    她……

    終於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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