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永恆族 Eternals》：趙婷的漫威哲學

Movie still from Eternals（2021）

趙婷Chloé Zhao心目中的MCU漫威電影是如此的。

有著觀眾熟悉和不熟悉的元素，我想先講這些充滿神力的英雌和英雄們：主療癒和領導的寬容母親、戰鬥值最高也最自傲的鷹、力量拔山的強悍暖男、失去智判的女戰神、操縱的讀心者和瘖啞的疾鹿、與同性伴侶共組家庭的機械師匠、從容幽默的槍兵、永不老去的幻術變型少女、柔軟甚至有些膽怯的女巫。

然後讓他們以各有千秋的身型膚色走向觀眾，好美。

十個主要角色的戲份在兩個多小時的片長限制中難免失衡，電影的前半為了補全永恆族穿梭千年的戰鬥經歷，切割來回跳轉的敘事方式也不太流暢，但屬於永恆族系列的第一部，這樣安排是瑕不掩瑜。

作為MCU的新成員，光影視覺上的刺激與磅礴也是應有盡有，還有趙婷的自然光加持，美感自不在話下。

配樂是以《權力遊戲Game of Thrones》 影集聞名的Ramin Djawadi操刀，一直很愛他在影集作品的表現，除了前述還有同為HBO出品的《西部世界West World》，但這次在永恆族裡好像就少了點標誌性的主題旋律感，不知道是不是篇幅問題。

服裝上則是交由動作和奇幻片老牌大師Sammy Sheldon Differ來主導（V怪客、星塵傳奇、Hellboy II、刺客教條、特攻聯盟⋯⋯），把原本漫畫中的五顏六色再降飽和度絕對是明智之舉，和導演溝通後，知道趙婷想要極度柔軟和突顯每個不同角色身材特徵的服飾，Sheldon Differ 和她的工作團隊研究了寰宇自然、礦物岩石，以有機物為核設計出了有著古老質地和星雲銀河流動感的超級英雄套裝，也決定服裝要為單一表面、線性和合身的，就像第二層皮膚，而不是盔甲般的僵硬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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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者聯盟終局之後，大家再次被提醒了這個宇宙中有著至高創造力「天神族Celestials」存在的世界觀，「永恆族Eternals」其實只是祂們為了更宏觀的宇宙大業而製造派遣出來的傭兵，隨著陪伴地球人類文明的興衰推演，當任務完成後，也分別留在藍色星球上純粹地練習著生活——凡人的生活，太平盛世的日子。

於是他們也學會了愛恨情仇、優柔寡斷、寬容與嫉妒讓他們再也沒有冷血傭兵面對衝突時那種快狠準的行事作風，用謊言綁定初始合作的團隊在發現真相時也解散得七零八落，離去或留下都是是為了他們已融進的普世家族。

Sersi 也許是趙婷的化身，或是凡人的你和我在逐年蛻變成長能達到的人性精萃，一個會猶疑不決、會心碎又能癒合再站起，兼具耐性和力量的角色。（Sersi／Circe在希臘神話中是太陽神Helios和海妖Perse的女兒，因魔法草藥的豐富知識而聞名，也有將生靈物質轉換的能力。關於她大部分的記載是在史詩奧德賽中出現。）

我一直很享受十載來眾多的漫威系列電影，但那少年漫畫的熱血感對現在的我而言已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因此我特別喜愛陳靜Gemma Chan詮釋的Sersi，過去她的影視作品多為小配角，偶有她聰慧狡黠的一面，在本片則是出生之犢地樸實純淨、也有一抹非傳統英雌的氣場，更偏向一個正在適應社交的天然呆善良女子。

有人評導演打出了大愛博愛的老土安全牌，其實也不至於，在本片中我看到了一個糾葛（但也可以說是個人腦補），它和反對或支持自主中止妊娠的議題有關：我們社會「Pro-life」vs「Pro-choice」的對峙，是否與天神族將犧牲已有的星球去打造更多智慧行星的計畫，而為了保護逐然深愛上的地球，一部分的永恆族當下決意反抗天神族，另部分的永恆族也有不太一樣的私心冀望，對不同理念、陣營的效忠和信念，讓預料中的團圓只得分崩離析。

就「Pro-life」vs「Pro-choice」的無窮爭論中，一些國家的現行法律（如美國的心跳法案）會將胎兒生命的起始點／法定可割捨的時間點以八週概括，我身為有子宮的生理女性但並無受孕過，我不敢說我見過必須要決定胎兒去留的那個時刻是何等風暴，但我能強烈同理若選擇中止妊娠，在這個哲思道德堆疊數世紀的社會終身將會有一個隱形的標記在身上，可能是罪、可能是悔恨、可能是掙來自由的確切印證。

去定義「謀殺」是相對簡單：在多數有法律規範的現代國家，是一項普通法罪行，是蓄意以任何方法結束生命，或使他人受嚴重傷害後死亡。但要去定義「一個人類新生命起始於何時」則複雜得多，對我個人理想加幻想主義的思維來說，如果在有情愛的基礎框架中，當雙方決定要孕育生命，就在那一瞬，生命已經形成了，那新的靈魂已經悄悄存在，這個意念與想像已被人談論形塑著，只是還尚未透過人類目前可行的途徑降臨在這片土地。

但因為見不著、摸不著他們，我們身處的維度是難以量化這些魂魄存亡的自由度，死亡並不是終點而是通道，那通往了我們人類還沒有能力理解的地方。於是回來看我們能給予一個生命的支持，選擇胎兒或母親？答案不再模糊，那便是受孕的人本身，因為她早已存在，用眾人皆知的方式實實在在活著，承載著她自己才能背負的責任，而他人無權干涉。

永恆族作為不死戰士，漸漸浸潤在潘朵拉魔盒的裂隙中透出的真實，善美與惡醜vs希望與絕望，然後做出自由意志的抉擇，這些都讓我淚盈滿面。

愛著以及被愛著，記著以及被記著。

所以，另一個令我動容的重點便是「記憶」：Gilgamesh和Thena的互補關係，重磅拳力加上溫暖堅定的組合保護了操持銳利冷兵器的女神，在Thena受到永魔症影響而危急性命時，她憶起了Gilgamesh為她犧牲前最後的提醒：「記住 Remember」，才憤起突破反派箝制。

除了千年來作為天神族屠命的工具產出的不堪回憶，更重要的是記住她之與夥伴、夥伴之於她的那些已發生的命運。

「記住自己是誰。」

“When you truly love something, you fight for it.”

記住自己為誰而戰，當然自己也包括了那個誰。

這些都不僅是永恆族得獨自面對的虛無哲學課題，其實是我們自己都會時不時遇到而且手足無措的，但很多時候我們一再遺忘，忘了自我、忘了愛、忘了傾聽、忘了感激。沒有在管爛番茄給了這部片的極端批評，他們說是重蹈了李安的綠巨人浩克，不適合西方的個人主義口味，但李安和趙婷的個人主義才不是好萊塢風格的大英雄本位壟斷，我看到真正的個人修行，更剖心的、更私密的。

在人生一遭這有限的旅程中能觀賞到不同以往的MCU冒險記，謝謝趙婷，謝謝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