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18|閱讀時間 ‧ 約 39 分鐘

真假馬祖

    不改冒險探勘的獵人性格,不管上山或一般平地旅遊,我慣於對即將前往的他方,作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探究,行前以直心如飛臨當地鳥瞰感受,從而規劃出一條只有我有的獨特旅程,也比較一下,真正的旅程與自己預感的,有何不同,這個過程蠻有趣,如檢視自己的預知力。此外,更不想如一個匆匆過客,來過如沒來過,期待經過這次旅行,認識馬祖,也認識未知的自己。

    1130116 訂了南竿牛角聚落的海老屋,本來只有2晚,其他夜晚,想在北竿、東莒之間,跳島游牧。但隨著在網路上看了屋主枝蓮姐的故事,頗驚訝他的生活中,如登山、路跑、信仰等,與我們如此相同,於是多訂了1晚。當再看到他的著作、聽過他的專訪後,我被他在文字間、言語裡所散發出來的真誠所牽動,諸如天空下的眼睛
    『父母親不識字,沒有很多大道理,也不喜歡說教,他們以身教來教育我們。
    記得,有一年,過年,我帶著弟弟妹妹,將一顆很大的橘子,從上端挖個小洞,將內裡的肉吃掉,從中填入瓜子殼,然後丟在路中,惡作劇躲在窗口觀看撿到的人反應。從不對我嚴厲的爸爸,那次訓斥我一頓,並告訴我:「吃這樣水果、住這樣大房子,只不過是我們運氣好....。」那年,我小二。』

    『只不過是我們運氣好』....雖然是不識字的父母,但對生命實相的洞澈,有遠超過一般人的智慧。

    又如潮間--我的石頭屋
    「對我而言,父親交棒給我的房子,不只是安放我的生活容器,也承載父親過往的繁華,壯年的繁星萬點,我觸摸這裡每塊石頭,彷佛觸摸到父親掌紋上的溫暖和寧靜。對我而言,海老屋不是一棟房子,不只是遮風擋雨的所在,而是我父親意志的延伸,我與父親花粉間,無數次的邂逅。」

    於是我知道,她散發出來的,不僅僅是真,還有善,一種可以無私分享、傳遞的愛。人,唯有經歷過愛,才會懂得散發愛、傳遞愛。我能體會屋主進到石頭屋內,就感到被溫柔呵護的安全感。雖然未曾見面,卻能穿透網路,碰觸到枝蓮姐的故事,相信此行會與正向能量相遇。於是我們第一次去馬祖的6天5夜小Long-Stay,就依直覺,全部住在海老屋。

    1130118 雜阿含經:「依愛斷愛」。當談及愛,總是想到這經文。在多年的內觀練習中,「依愛斷愛」一直震撼也困擾著我,因為它是違反人性的,至少,我試過3年,但做不到,而且始終卡關、鬼打牆、過不去。直到我試著「依愛轉愛」,練習將小愛轉化為大愛,似乎才摸索到解脫之道的入口;而海老屋,或是馬祖的未來,不應也是如此?

    1130123 收到在讀冊買的二手書--潮間--我的石頭屋。強烈寒流來襲,馬祖氣溫4-8度,雪。

    1130125 這人生第一次的馬祖行,之於我們,是什麼?

    1130126 看了島嶼幻想曲:戰地馬祖的想像主體與未來。有誰會斷然離開原本的舒適圈,來到這不只是外洋禁山,更是孤山斷嶼的海島?國破的孤臣?不見容於原鄉的孽子?自我放逐的傷心斷腸人?天涯淪落客?亡命之徒?還是窮途末路下海為盜....。我想,答案是--不得不!

    有人形容馬祖列島是「上天撒落在閩江口外的一串珍珠」....,這些恐怕都是譁眾取寵的瞎話。依據潮間--我的石頭屋:「菅蓁,討海人稱菅....福建漁民從海面看來,小島長滿五節芒,隨海風飄逸,南面稱為南竿、北面稱為北竿....」。由此我可以穿透過往而看見,這些惡島,除了芒草,無命可生,這裡從來不是珍珠,而是那些不得不的可憐人,只求苟延殘喘活下去的無常之島,暫居之地。冷冽的風,無情的海,只長菅芒的地方,殘酷的環境隨時可致人於死,當時居民不是隨時準備逃回原鄉,就是絕望期待明天有更容易生存的他方。那時的島人,必須靠互相幫助及一起分享,才勉強不被大自然吞噬。在過去很長的時間裡,人之於這些島,也許死了比活下去更容易些。

    1130131 曾經,馬祖的島,是女人,佇立海中,堅韌承接生命,不悔等待向海討命的男人歸來;海,屬於男人,圍繞著女人,傳播生命,而男人的海是如此多情,又怎會只為一個島停留?於是有愛就有恨,有欠就有償,生命的宿命,經無始無盡之劫,常在纏縛。--記於看了多個馬祖女人的故事後。
    看著地圖上鏡澳、西尾、芙蓉澳、鐵板、山隴、牛角....這些親切的名字,馬祖的每個地方,全身上下,都有著名字,有著故事,這些名字都是品牌,而為何不經營品牌,偏偏去做代工?

    1130201 馬祖,世紀末的告別:「....(作者)第一次至馬港天主堂。馬祖春雨綿綿,三位修女讓人感動....」。我想到二本每每翻開,淚就不止落下的書--「公東的教堂」及「海岸山脈的瑞士人」,這二本書,也是每當我得知友人要去台東時,會推薦先閱之經典。自然,馬港天主堂,納入此行必訪。

    馬祖,世紀末的告別:「....這幾天她(夏瑞紅)寫了:『馬祖的天高、風野、浪狂,陽光濃郁,而海色極其蔚藍。處處都像張開了臂膀,要用力擁抱一顆渴望回歸原點的心。』」簡單的文字,深刻的洞澈,感動我心。記得很年輕時,曾在歐亞大陸盡頭接待過她,雖然只是短短幾天的萍水相聚,事後在遠洋流浪的我,接到她從故鄉寄來的許多故土書籍,感動無以復加,那不僅是區區幾本書,而是一種連結,一種思念,一種鄉愁,提醒我,不要流浪到忘了自己。我更要到很久之後,早已失聯,才恍然感知,她有著「他心通」般的純粹靈魂。

    馬祖該接住的,不止是「一顆渴望回歸原點的心」。追逐藍眼淚的失心瘋潮,只是暫時,能相對長久永續的,是撫慰那一顆顆受傷的心、想歸零的心、想回到自我的心、終究無我的心。追求生命最終的答案--我是誰?我從哪來?會往哪去?這些大哉問,是人們、眾生,無意識冰山下,生死相續的渴望。

    1130204 搭機落抵南竿,這航班是前後三天內,在惡劣氣候中唯一成功登島的幸運班機,我們命定要走這一遭。

    山隴獅子市場:我相信一句話:「You are what you eat.」所以,每新到一個地方,優先看傳統市場。這六天,每天清早,都從牛角走到山隴看看這列島唯一的傳統市場,懷抱希望,吃一頓在地、有溫度的早餐。但六天來,越看,越覺得匪夷所思。一樓生鮮區,蔬果種類還不錯,但我雖不是吃海鮮出生的,但絕對是吃海鮮變老的,所以自然會專注在魚蝦蟹貝等,本想遇到品質理想的,還可以借用海老屋的廚房露一手。

    除了第一天看到三條已經被預定的野生海鱸,其餘都是午仔、假黃魚等養殖魚、冷凍魚。四周環海的島,市場竟幾乎沒有海魚,心中是難以撫平的失落。上了二樓熟食區,看了老人家準備食材跟料理的方式,我們猶豫了。一位當地大哥看見我們徘徊踟躕,面有難色,用台語勸說:「不要挑了啦,加減吃!」對照行前看過多位網紅介紹二樓的影片,終於瞭解,這邊的表演性質遠勝過食物好吃與否,老人家可以賺外快,網紅可以騙流量,各取所需,本是一場秀,只怪看戲的是傻子。

    芹壁已死、津沙彌留:在北竿後澳閒晃,偶遇一位正在燒紙錢拜地基主,不忘跟我們熱心打招呼的女子。天寒心,風刺骨,我們不禁靠近那堆祭火取點暖,閒聊中,知道她在芹壁開「家適民宿」。直到了芹壁,看到家適一館,二館,三館,四館,五館....這才驚覺,芹壁好像她家開的。沿著巷弄閒晃,盡是骨架鋼筋水泥,外皮石頭貼的假民宿,宛若走在九份或淡水老街般無趣,為了賺觀光財而失去自我,津沙亦是。大多數人,都喜歡假相,把假當真,而當真的放在眼前,卻看成假的。傍晚寒風中,我們是最後離開的旅人,從此至藍眼淚旺季前,這裡只剩空殼、無人的荒村。我們有幸在嚴冬來訪,在最荒涼的時刻,看見它最赤裸的樣貌,毋須回頭。

    馬港天后宮:1963年軍方以水泥重建天后宮後,刻「媽祖靈穴記」碑文如下:「....林氏女名默娘....事親至孝....其父捕魚罹難,投海覓救,卒以身殉,負屍漂流,至昔稱南竿塘斯島現址,鄉人感其孝行足式,乃厚葬於此....。」但您,相信嗎?

    媽祖故鄉湄洲島到南竿島直線距離約144公里,默娘要在汪洋中找到父親屍身的機率高嗎?而且兩具屍身要不分不離地一起北漂到南竿的可能性高嗎?這中間實有諸多疑問。更何況,攤開地圖來看,兩地中間,還橫阻著南日島、平潭島,以及自福清、莆田向東南延伸出來的大半島,阻斷著漂流路線。此外,曾在馬祖蹲點超過10年做田野調查的林瑋嬪教授,在她所著島嶼幻想曲:戰地馬祖的想像主體與未來一書中述及:「....當地人對於這個傳說也是意見紛紜。」綜上,我可以合理推斷,是軍方捏造出這個傳說,因為高舉忠孝節義的大纛,有利於實施等同軍事統治的戰地政務,削弱民眾的反抗心,塑造順民。所以,脫胎自媽祖的馬祖,自然也是假的名稱。

    一開始我有推動一個正名運動的衝動,把馬祖、復興、介壽、四維、仁愛、莒光....等假名,全都正名為牛角、山隴、西尾、鐵板、東犬....。但靜靜想想,就讓那些捏造出來的與原本有的並存吧,沒有假的荒謬,怎會對照出真的如實?關於人的歷史,從來只是一個「騙」字,何者是真?何者是假?難以分辨。

    馬港天主堂:我們走進大門,神父如預知般迎面而來,邊熱忱說著:「我看你們不像觀光客!」其實我們是因石仁愛修女及天主堂的故事,專程前來。或許是早有準備來此,我們有著不趕時間、也欣然接受牧者陪伴的淡定,神父自然地,只為我們導覽。

    島上曾經的200孤兒:「當初天主教會前來這裡設堂,跟安置孤兒有關,與聖堂同時建立的,還有育幼院,最多時曾收容200多名孤兒。」神父的開場白,不只讓我震撼,也陷入深思,哪裡來的200孤兒?之後多天,我一直在已遺忘的記憶之河上撒網,打撈任何可以打撈的線索,終於浮現出學齡前,父母最常嚇唬我停止哭鬧的的話語:「再吵,就把你送去孤兒院!」我才想起,在那個內戰後的年代,孤兒是如此多,不論本島或外島。

    我的父親高齡93歲,是經歷過內戰的老兵,從小時候到現在我已年過半百,總聽他重複說著如何虛報年齡從軍、如何在戰場上不靠吃人肉存活、如何被俘、如何逃出戰俘營、如何小腿被追殺的槍林彈雨貫穿、如何晝伏夜出花3個月時間從開封走到武漢、如何無常的巨浪沖散了想要回到故鄉的赤子身心,不得不來到台灣....。父親排行老么,上有10位兄長,內戰讓家裡養不起這16歲么兒,只能勸孩子去當兵,至少有口飯吃,餓不死,卻不得不當了孤兒小兵。離家前一晚,我不曾見過的奶奶為父親加菜--一顆蛋,在灶中烤熟。第二天一早,母子二人在村外的山頭上分別,當父親走下山谷,又爬上對面另一個山頭回望時,母親仍站在原地盼望著,不忍離去。母子隔山互望,那一眼,就是生離死別。

    馬港孤兒院已經「被消失」了。雖然神父只是平舖直述,語氣不見起伏,亦沒有多加評論。但我只不過是一個外人,為何會對與天主堂同時落成的孤兒院「被消失」,感到難言之痛?回台後,我翻閱了民國60年的馬祖日報,當時天主教金馬教區對設立天主堂及孤兒院不只捐錢,捐助了台幣50萬元,佔總額三分之一;而且還出力,長期指派神職人員駐馬。天主堂與孤兒院不僅是天主教會在此牧民工作的一體兩面:宣道及入道--宣傳真理,也實際投入救助;此外,也見證了戰爭造成家破人亡、骨肉分離的人間煉獄,少了孤兒院,宛如耶穌軀體被腰斬為二。見此,我的痛,在於野心之畜,無視父親輩一整代人的犧牲,在和平不到半世紀時,忘戰、輕戰、好戰,只為一己私利。

    石仁愛修女塑像:「跟在修女旁邊的小女孩,叫陳○○,住西尾,是修女在島上第二個接生的孩子。小朋友三歲時,生母過世,成了孤兒,只能跑到天主堂來,由修女帶到高中畢業。每年6月1日修女的升天日,現在已經是50多歲的陳女士,仍會帶著夫婿一起來塑像面前,緬懷這位恩人,馬祖人的姆姆。」

    四海之明星--聖母護漁扶孤圖:「純白的聖母懷抱小孩,顯靈在南竿島上,身後暗夜中的明星,指引著安全回家的航路。在洶湧白浪中駕著船的漁民,伸手呼喚、感謝聖母。」用一顆顆小彩石細心鑲嵌拼貼出來的壁畫,不知要花多少時間與精力,創作者藉此展現了將自己全部託交給神的無我決心,白色的聖母,眉目低垂,一如觀音,對照高聳矗立在天主堂後的媽祖巨神像,是政治刻意堆造的宣傳品,恰巧對映出天主教會自始就與馬祖人同在一起,完全在地化,用同樣的平凡高度,護漁扶孤,這才是不凡。

    聖堂及耶穌苦像:天主堂園區內,充滿了在地化的海洋漁村意象。聖母護漁扶孤圖如此,聖堂亦以扇貝的靈感建造,扇貝在歐洲意味新生,來到聖堂的人們,如新生之珠,受天主眷顧、珍愛。我看過數不清的歐洲教堂,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苦像,絕大部分是低著頭,眼睛閉著的瀕死狀態,這裡的苦像耶穌,卻是抬著頭,眼睛睜著如龍蝦之眼,炯炯環視著整個聖堂,神情狀似島上民俗信仰的塑像,如此徹底在地化、土生土長的馬港耶穌,應是世間唯一。

    牛角聚落:我很高興相信真心,選擇牛角聚落,選擇海老屋,作為我們這6天的家居。牛角是南竿的府城,如同台南之於台灣。雖然許多傳統石頭屋已經拆除,原地新建大型旅宿,以容納無限量的觀光客,聚落的整體性已被破壞,但仍舊保留了相當數量的老屋,夠我在想像中去觸摸聚落過往的容顏。更重要的,這裡仍有人口居住、活動,是活村,讓我們能一窺村民的生活,而非如無人長住的芹壁。

    我們花最多時間在牛角聚落中晃盪,以牛角沙灘為起點,仰望整個聚落,感覺自己就是打漁回來的討海人,歷經一日海上搏命的凶險,終回到自己的小小庇護港,感到安全了,感到幸好還有明天可活般,鬆了一口氣,安心。

    走在石板路上、砌石牆堆疊成的蜿蜒小巷中,以為是迷宮,卻沒有死路,每個轉角都是未知驚喜、不同風景,另一個出路,如生命。

    緩慢凝視每一棟石屋,正面開了窗,加上寬厚的框,如睜開了眼,還有眼眶跟眉;開了門,就有了口鼻,有了聲音、氣息與生命。

    特別喜歡人字坡頂,兩對彎曲的屋簷,收尾微微上翹,宛如燕鷗展開雙翅,石屋即輕盈飛翔起來。單體石屋,沿著山坡,一棟棟簇擁在一起,整片紅瓦屋頂,是一朵朵盛開的紅花石蒜。

    沉迷於佇立在東邊山上,俯瞰整個牛角聚落,老屋們如一群燕鷗,顧盼守望,互相耳語;又如滿山的紅花石蒜,爭相競豔,向著海,向著天,好冷,好美。我們相信,這美麗的相遇,或是生命中的相遇,都非偶然,該如何用心去破譯背後隱藏的密碼,終究不再錯過,讓一切都值了,一筆勾銷,不再他世重來。很幸運,在這一切都消失前,我們來過。

    在來馬祖前,我們就已經計劃用最親密、最緩慢、最真實的方式,來體驗群島的一切--走路:花很長時間緩緩散步在島上,細細品嚐看到的、聽到的、聞到的、觸碰到的所有。當我們決定用這樣的方式來人間遊行時,也決定了用同樣的方式來對待彼此。

    這次旅行,之於我們,是什麼?在漫漫環島徒步中,我們閒聊著,陪伴也剖析彼此,我們似乎一直都在逃與找:逃離人云亦云的扭曲虛假價值,找一個可以過真正的我的靜好日子。於是當周遭朋友都還在辛苦地累積,過著加法、乘法、無限的空忙生活時,我們可以減法、除法、歸零生活,沒有計畫,就是最好的計畫。

    海老屋:在潮間--我的石頭屋中,枝蓮姐如此寫著:『我住在這兒,在老屋的跟前,從蒙童到少女,從戰亂到漁耕,從繁華到落寞,在萬頃拍岸之後,我爬上石階再次眺望,我曾陷入「該撒手放下」,還是「繼續投入」的兩難之中。終究情境戰勝情節,任下一陣浪花,下一隻飛鳥之前,我是無法任由,童年美好回憶的居所,屋瓦破損,雨水破窗而入。我也無法閃過,父親以舢舨的單薄,運送石頭賽程的艱辛,這是女孩對父親仰望,如山。這是建築承載家族記憶,如海。我撫摸這裡每塊石頭,彷彿都滲透著父親的汗水,訴說歷史的種種。匆匆的,我在這棟老宅居住半個世紀,我用時間的光影與石頭老屋對話,半個世紀。』

    我無法控制自己,重複閱讀枝蓮姐這段文字,為什麼?我不知道,但感動,我是知道的。這座枝蓮姐居住逾半世紀,也用30餘年光陰,活化到適居,讓有心遊子前來家居的海老屋,是諸島上碩果僅存,有生命溫度的、像家的、給人安全感的活石頭屋。枝蓮姐送我們到機場,道別前用慷慨誠摯的口氣說:「回到台灣以後,如果生活是順境,回不回來玩,無所謂,但是遇到困難,一定要回來,讓姐照顧你們。」是的,枝蓮姐用她傳承自父親,如千年磐石的意志力,活出了屬於她的自由自在,且更樂於分享、傳遞、啟發相遇的靈魂。這次認識枝蓮姐,一切都如我們心之所向,離開時,心不斷滿溢,彷彿看到自亮島人迄今,八千餘年,最後一位牧島人,在翻天倒海的隨波逐流中,守望著列嶼的本來面目。


    除了第一天看到三條已經被預定的野生海鱸,其餘都是午仔、假黃魚等養殖魚、冷凍魚。四周環海的島,市場竟幾乎沒有海魚,心中是難以撫平的失落。


    看了老人家準備食材跟料理的方式,我們猶豫了。一位當地大哥看見我們徘徊踟躕,面有難色,用台語勸說:「不要挑了啦,加減吃!」對照行前看過多位網紅介紹二樓的影片,終於瞭解,這邊的表演性質遠勝過食物好吃與否,老人家可以賺外快,網紅可以騙流量,各取所需,本是一場秀,只怪看戲的是傻子。


    四海之明星--聖母護漁扶孤圖:「純白的聖母懷抱小孩,顯靈在南竿島上,身後暗夜中的明星,指引著安全回家的航路。在洶湧白浪中駕著船的漁民,伸手呼喚、感謝聖母。」用一顆顆小彩石細心鑲嵌拼貼出來的壁畫,不知要花多少時間與精力,創作者藉此展現了將自己全部託交給神的無我決心,白色的聖母,眉目低垂,一如觀音,對照高聳矗立在天主堂後的媽祖巨神像,是政治刻意堆造的宣傳品,恰巧對映出天主教會自始就與馬祖人同在一起,完全在地化,用同樣的平凡高度,護漁扶孤,這才是不凡。



    緩慢凝視每一棟石屋,正面開了窗,加上寬厚的框,如睜開了眼,還有眼眶跟眉;開了門,就有了口鼻,有了聲音、氣息與生命。


    ▲我們花最多時間在牛角聚落中晃盪,以牛角沙灘為起點,仰望整個聚落,感覺自己就是打漁回來的討海人,歷經一日海上搏命的凶險,終回到自己的小小庇護港,感到安全了,感到幸好還有明天可活般,鬆了一口氣,安心。


    特別喜歡人字坡頂,兩對彎曲的屋簷,收尾微微上翹,宛如燕鷗展開雙翅,石屋即輕盈飛翔起來。單體石屋,沿著山坡,一棟棟簇擁在一起,整片紅瓦屋頂,是一朵朵盛開的紅花石蒜。

    沉迷於佇立在東邊山上,俯瞰整個牛角聚落,老屋們如一群燕鷗,顧盼守望,互相耳語;又如滿山的紅花石蒜,爭相競豔,向著海,向著天,好冷,好美。


    這座枝蓮姐居住逾半世紀,也用30餘年光陰,活化到適居,讓有心遊子前來家居的海老屋,是諸島上碩果僅存,有生命溫度的、像家的、給人安全感的活石頭屋。枝蓮姐送我們到機場,道別前用慷慨誠摯的口氣說:「回到台灣以後,如果生活是順境,回不回來玩,無所謂,但是遇到困難,一定要回來,讓姐照顧你們。」是的,枝蓮姐用她傳承自父親,如千年磐石的意志力,活出了屬於她的自由自在,且更樂於分享、傳遞、啟發相遇的靈魂。這次認識枝蓮姐,一切都如我們心之所向,離開時,心不斷滿溢,彷彿看到自亮島人迄今,八千餘年,最後一位牧島人,在翻天倒海的隨波逐流中,守望著列嶼的本來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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