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岑寧兒《好久不見你了》：沒有答案或許也是一種答案

2023.12.29 岑寧兒《好久不見你了》@Legacy Taipei

圖 / 岑寧兒臉書

認識 Yoyo 岑寧兒是在好幾年前，深夜車內的廣播電台偶然播出〈如果我是一首歌〉，聽到的當下就被這個空靈清澈的歌聲深深吸引，隨後跟著電台主持人的介紹開始了解這位來自香港的歌手，從此耳朵就被這把好聲音綁架。

後來 Yoyo 的音樂漸漸常駐歌單中，從第一張專輯和盧凱彤合作的〈空隙〉，到和陳奕迅合唱的〈一秒〉，再到為盧凱彤唱出的〈fly〉，好多首歌一聽再聽，焦躁不安或心煩意亂的時候，所有的喧囂好像都能在她輕柔的歌聲中安靜下來，緩緩撫平內心的壓力。

距離她上一次在台灣的演出《Bedtime Story 音樂會》已是三年前的事，這次特別選用〈勿念〉的歌詞作為演唱會主題：

這邊 通通都好　哪怕有時 會悄悄失落
好久 不見你了　偶爾會想 這裡有你在旁

「因為台上台下的人，我都很想念。當初在台灣開始創作、獨立做 Live House 的表演，這種心態我還是保留著，那天會比較像跟朋友重聚，回顧也會展望未來。」

對於這次的演唱會主題她這麼解釋。

〈勿念〉這首歌來自《Home is…》，這是一張誕生在疫情期間的 EP。

來自香港的 Yoyo 在 2011 年來到台灣發展音樂事業，雖然長時間定居台北，但幾乎是頻繁地往返於港台兩地，離家的時間不長，因此從未覺得想家。直到疫情肆虐的 2020 年，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隨心所欲地飛行時，她才突然驚覺自己被困在異鄉，頓時喚醒了心中的思鄉之情。

回到出生、長大的香港，Yoyo 最初只是打算探望許久不見的親朋好友，沒有計畫要久留，然而真的在香港生活一段時間後，讓總是旅居在外的她不禁想起一個思考多年，也反覆被人問起的人生命題：「什麼是家？」

這個契機讓她萌生留在香港，錄製一張粵語專輯的念頭，索性就這麼長住了下來，和香港本地的音樂人如林家謙、陳蕾、陳詠謙等合作，以「家」為概念，用「回家」、「無家」、「想家」、「離家」四個面向，重新探索和梳理與家之間的關係，也帶領聽眾去尋找自己的歸屬。

*以下引用文字取自歌曲介紹文案

01. 這裡｜回家

這裡讓人恨不得又捨不得走，但只要心還在，走不走，也不怕。
心之所向，讓回家不靠幾道門牆，哪裡都是這裡。

02. 無常家｜無家

穿上花花碌碌的袈裟，在無年無月出生的一個人，慶幸有聲音能屬於自己，即使面對無常，也不驚怕。

03. 勿念｜想家

這一刻，好想擁抱你 ，好想留下陪著你， 因為我不想再說 : 「勿念。」

04. 風的形狀｜離家

隨著風的軌跡，在世界劃下自己的輪廓，為了找人生不同形狀，未知的放手去擁抱一趟。儘管會不安，仍然有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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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現場演出，前半段用旋律輕快的歌曲揭開序幕，〈Ride〉、〈咖啡冒泡〉、〈Boarding Soon〉、〈Glow〉一連幾首歌，足以見識 Yoyo 收放自如的唱功，相較於錄音室作品更為靈動的唱腔，讓人沉浸在一種舒服的鬆弛感中。

而唱抒情慢歌時細膩的口氣和咬字，搭配著沉穩的大提琴，又像是被她溫暖的歌聲輕輕托著，有一股好強大的渲染力，聽著聽著一不小心就濕了眼眶。

「2023 年世界好像轉得更快，停止了幾年，今年好像有種把之前停滯的都補回來的感覺，因為這樣我覺得我更需要讓自己靜下來。」

談起疫情後世界的改變，Yoyo 這樣說。在生活步調越來越緊湊的現在，她卻選擇反其道而行，放慢腳步重新整頓自己，專心聚焦在音樂上。擁有完整的身心狀態，才能更有餘裕地向外輸出、表達，如此創作出來的作品也才會有更加豐滿的能量。

「我很喜歡唱歌這件事，不希望這件事被持續的燃燒，把自己燒成一個洞，所以選擇減少演出的機會，感受一下不唱歌的自己是什麼樣子。」

隨後 Yoyo 分享了她去內觀中心的心得，不說話的十天讓她對人生有了不同的體悟。順著這個話題，她說要唱一首安靜的歌，這首歌原先是希望以沒有歌詞的方式創作，純粹用旋律去表達，是寫給香港歌手衛蘭的〈sshhh...〉。我想 Yoyo 想透過音樂說的不只是言語上的安靜，也包括靜下來聆聽自己內在的聲音。

她也翻唱了陳綺貞的〈魚〉，比起綺貞柔美卻帶有一絲狂躁的歌聲，Yoyo 的唱腔則是全然的溫潤飽滿。她在演唱當下流露出的那份專注與真誠，讓觀眾很容易跟著進入她的情緒中，像是和她一起待在安靜密閉的房間裡聽著她用音樂說故事，親密而自在。

這次是我第一次看 Yoyo 的現場演出，對於觀眾有點含蓄（冷淡）的反應覺得有些神奇，但她本人似乎對於台下這群有點悶騷、偶爾沈浸在自己世界裡的歌迷習以為常，甚至用最近火紅的 MBTI 人格測驗來開玩笑，說音樂就是一種人格測驗，一邊謝謝現場為數眾多的內向人願意來到現場聽她唱歌，這是平常在音樂中不容易見到的，幽默又隨性的她。

Yoyo 說這次在歌單安排上，特別挑了很多早期的歌，這讓她在聽到練團錄音的時候就哭了，因為這些歌對她來說很私人，像是日記一樣，聽到現在的自己怎麼回頭去唱這些歌，就好像在音樂裡和以前的自己相遇了，是一段很珍貴的過程。最後唱著帶她來到台灣的〈You & I〉，層層堆疊的濃烈情緒溢於言表，整段演出深刻而動人。

「寫歌有時候要把自己內心的東西挖出來，所以我從 2018 年到現在很少寫歌，大部分都是和別人合作，因為不想去碰。但是每次想起自己的這些歌，都會覺得自己還有地方可以回去，是因為有這些歌才能和你們見面。」

她曾經在〈沒故事的人〉中寫著：「我是個沒故事的人，在城市與城市之間浮沉」、「我屬於哪裡都不屬於，我不屬於哪裡」，但現在的她說「我很慶幸有自己的歌，在這個無常世界裡，成為了我的家」，時至此刻才明白，家不只是一個具象的住所，也可以是讓漂泊的靈魂降落的地方，原來心之所向便是家。

現場演出是庸庸碌碌的現實生活中，像精神時光屋一般的存在。每個人帶著平日裡累積的種種情緒到現場，期待被接住的傷心、無處發洩的委屈、不被理解的憤世嫉俗，關起門來在那短短的幾小時內釋放，在音樂中燃燒、昇華，然後再帶著那份轉化而成的勇氣踏出門，繼續演出自己的人生劇本。

去年底生活中發生劇烈的震盪，在忙亂之際一度忘了怎麼呼吸，忘了好好照顧自己的心。破碎的日子裡，時常急切地想尋找出口或解答，在汪洋中拼命抓住浮木，年底的這場演出剛好在那個時間點如同救贖般出現，帶給我莫大的安慰。

Yoyo 在 Encore 橋段驚喜選唱了她曾經翻唱過的〈我〉，想起過去數不清多少個自我懷疑的夜裡，是這首歌一次又一次陪我練習和不完美的自己共處，溫柔擁抱每個模樣的自己。好像所有對自己的苛刻，對世界的不諒解，都能在這首歌裡被寬容，當天在現場聽到這首歌，又再次深深地被療癒。

在唱最後一首歌〈風的形狀〉前 Yoyo 說：「這是一首關於未知的歌，希望新的一年大家都能更純粹，能守護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乘著那風
沿路感覺
何其遼闊　空曠
流淚的過雲雨　或遙望清朗
讓一切沒定案

看著兩側螢幕上的歌詞，耳邊聽著她輕盈通透的歌聲，像是在混亂世界中帶來一抹沉著的寧靜。如同最後一句歌詞所說，有時候，不刻意尋找答案，拋下預設立場享受所擁有的過程，讓一切順其自然地發生，帶領自己去到該去的地方，或許也是一種答案。

謝謝這首自由而美好的歌，謝謝 Yoyo 讓我找回乘風而行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