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年前。
餘光輝煌,一片橙紅色彩燒燃天空。
今日的綺羅山少風少雲,陰氣於二輪金陽照耀下隱散林間,形成大片幽綠淡霧環繞群山,相互映襯形成此地獨有雲氣晚霞,是頗為難得能見到的美景。
但,茶花村的居民沒有那個心思欣賞。
「葬陰門的大人說,下個月會提早來收稅金,怎麼辦呀......」
「對呀,山上那些人最近越來越過份了!」
「聽說千沃平原的環境好,桑荷派治理的也好,不像這裡陰氣纏身,我們家正在考慮是不是該搬去那裡討生活。」
「噓!小心被聽到!村子有一些人......」
「放心啦,我剛剛看過,附近沒有人,只有那個練家怪胎,她傻得恐怕連怎麼思考都不懂呢!」
兩個村民在村口竊竊私語交流,不時還小心的張目四望。
視野中,確實只有在遠方的荒地隱約能見到一個五、六歲左右的小女孩。
小女孩面無表情,潔白雙目無瞳,淡紫色短髮被剪得坑坑巴巴,有的地方甚至露出大塊頭皮,十分難看。
小小額頭上多處留有鮮血殘跡,臉部偏佈青脹紅腫,渾身衣著滿是被撕扯的破洞和髒黑汙泥印記,像是才遭受過什麼殘忍對待。
可是,她卻相當安靜的蹲在地上嘗試堆疊石頭。
「啪啦。」
清脆聲音響起,石頭群倒下來。
今日難得沒下雨也沒什麼風,小女孩認為自己能夠成功,所以早上被「友愛關照」之後,就想來這裡嘗試疊石頭。
她已經疊了快一整天。
可是,依然失敗。
「小瑋哥說他能夠用這十顆石頭堆成塔,為什麼我辦不到?」
語氣平平,絲毫讓人感受不到起伏和情緒,好似一個冰冷無比器具,女孩明明年紀小小,卻散發著一股令常人感到厭惡與恐懼的氛圍。
她低頭看向那倒塌下來的十顆石頭,全部都是形狀奇特且凹凸不平的怪石,正常人根本不可能疊的起來。
但,小女孩深信不疑。
因為母親告訴她,要好好跟村子的人相處,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必須早點把石頭堆起來,不然小瑋哥他們就不跟我玩,而且還會繼續關照我,母親看到我被關照就會哭......」
「會哭?會哭應該是不好的事情吧?」
撿石頭的掌心有明顯青黑淤紫條痕,十指指甲甚至已部份裂開見血,光是看到就足以令人感受十分痛楚。
可是小女孩依然無所覺,面無表情的繼續堆疊十顆石頭。
山林野外、無人荒地,小女孩獨自一人奮戰。
直至紅月昇起,就連原本在外進行農活的村民都已回去,那變色光芒照到了小手上,她這才想起,母親要自己天黑前回去。
失敗了一整天,無悲無喜,她將十顆石頭撿起放到母親繡給自己的小袋子,隨後才站起身,背負淡紅月光,拖著腳一跛一跛走回去。
早已習慣不時要瘸腿走路,沒有一會,小女孩已能見到村子,往日都會直接回家的她,今天在村口停下了腳步。
因為她看見了。
一名感覺比自己還要弱小,雙頰凹陷、四肢細瘦面似白紙,如同皮包骨的小男孩。
他身上僅有一塊似是經過簡單剪縫的大片布料遮住,蓋不到的腿腳空空蕩蕩吹著冷風,臉上神情悵然放空,正倒躺在村口以粗木製成的圍牆邊。
一站一躺,兩個孩子,四目相接。
彼此都沒有說話,也沒有移開視線。
沒多久,小女孩便走入村內,小男孩也閉起雙眼繼續躺地。
夜晚,涼冷,風寒似凍。
濃郁陰氣散化於綺羅山上的每一處,更悄悄增添一絲病源入體。
小男孩已幾天沒有進食,又餓又冷,泥沙粗糙地面更是傳來寒冷刺骨感受,這令他開始有些頭昏體痛,眼前視野也變得模糊起來。
不過,他很能忍,相當的能忍。
雖然這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但小男孩深深覺得這確確實實是一種賴以為生的本事,所以他才能一路活至今日。
就在小男孩這麼想著安慰自己,覺得大概又要如此過完一天的時候,有道奇怪的聲音在恍惚之間傳來了。
「你好,吃東西嗎。」
睜開眼,小男孩便看見先前那名與自己對視的小女孩,她正彎下腰,遞出的雙手各拿著一個包子,那白色面皮已被握到有些汙黑了。
小男孩不介意。
只要能吃,蟲蟻、樹皮、草根他都吃過。
沒有辦法去想對方有何用意,小男孩實在太餓,點了點頭便伸手接過,大口大口吃了下去。
冰冷、堅硬、難吃。
這是他的第一個感覺。
可是包子入腹,熱量活化身體,能讓人好像從地獄之中活了過來,
這是他的第二個感覺。
不過隨即,包子吸走大量水份,口乾、舌燥甚至喉嚨有些刮痛感。
這是他的第三個感覺。
「謝謝。」
邊沙啞說著,小男孩邊扶住木壁顫顫的站起身,他記得不遠處有一個混著泥沙的小污水窪,之前來時見到村內孩童在那踐踏玩耍,可以去那裡喝點水。
原以為兩人交流就到此為止。
未料,面無表情的小女孩又開口。
「還要嗎。」
這讓準備走去喝水的小男孩終於忍不住,再次轉頭看向她。
雖然只見過這麼一面,但他對小女孩印象深刻。
自有意識就在流浪以來,他第一次見到過的比自己更慘的孩子,而且還是附近有名門派轄下村子裡的孩子。
此刻,小女孩原本像被狗啃過的淡紫色短髮,已經被一頂破舊小帽遮住,臉上血跡也被洗乾淨,不過還是可以看到不少傷痕殘留。
身上衣服雖然仍是同一件,但已被簡單縫補過,雙手則是被有些發臭的染黑破布包住,裡頭傳出淡淡草藥味道。
小男孩這才明白,原來包子會黑是這個原因。
「我沒有東西可以給妳。」
他很老實的說著。
過去小男孩曾試著以說謊來謀取好處,但被打個半死,是命大才活了下來,之後遇到人便只想講實話。
雖然曾經因此差點又要死去,可是至少能夠說自己想說的話,他覺得這樣很好,也就沒打算再改。
小女孩聞言,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原地。
小男孩看不透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到底在想什麼,只能忍住乾渴靜靜等待。
好一會,小女孩才開口。
「為什麼要給我東西。」
「妳拿包子給我,我沒東西給妳。」
「母親說,幫助別人是好事,好事就是指別人會給我東西嗎。」
這是一個深奧的問題,小男孩想了想,回道:「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好事是什麼應該由妳自己決定。」
語畢。
小男孩第一次看到小女孩表情出現變化。
那雙潔白無瞳眼睛,似乎稍微睜大了一些。
「你說的,很有道理。」
小女孩如是說。
小男孩聽完點點頭,隨後便轉過身,他真的很渴了,準備扶牆走到小污水窪那裡喝水,這樣行走可以讓他省下不少力氣。
可是還沒走幾步,又聽到聲音傳來。
「等一下。」
「什麼事?」
「你還沒給我東西。」
「剛剛說過,我沒有東西可以給妳。」
「你有。」
「什麼?」
冷風吹過,讓破舊小帽差點飛起,小女孩立刻伸手按住頭頂,母親剛剛交代說要好好戴著,如果破舊小帽不見,她猜母親又會哭了。
確定破舊小帽飛不走後,小女孩這才看向小男孩,緩緩說著。
「你的名字。」
沉默,這個問題讓小男孩想了許久。
「莫傀安,應該是這樣叫沒錯。」
「為什麼是應該?」
「因為我快忘記了。」
「嗯。」
輕輕應聲過後,小女孩不再說話。
小男孩見對方沒有報上姓名打算,原本下意識的想要開口詢問對方。
只是,望去見看到那幾乎沒有變化的表情後。
思緒如雷驚中,他突然明白一件事。
自己有義務給小女孩名字,可是小女孩沒有義務給自己名字。
對方的想法單純又直接,不帶喜厭、沒有真假、無關善惡,就只是再這麼簡單不過的順其自然思考而已。
小男孩心中頓時覺得,他好像稍微明白一點,眼前過的比自己還慘的小女孩奇特之處了。
兩名孩子就這麼在村口無言對望。
不久,一道陰影便自上空籠罩過來。
他們下意識轉頭一同看去,便見到一名足可稱得上壯悍的十幾歲少女!
粗衣麻布,腰掛殺豬厚刀,明明是靈人族的面容,看上去卻兇惡的不輸萬妖族,她一雙濃厚眉毛正緊緊皺起,感覺頗為憤怒生氣模樣,開口低聲吼著。
「練千尋!」
「懷玉大姐。」
小女孩如此稱呼壯悍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