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 慈悲與閻羅（二）

　　周懷玉兩顆如牛大眼不斷在小女孩與小男孩之間來回打量，好一會才繼續高聲罵著。

　　「練千尋！今天妳又去找小瑋他們那群傢伙對吧！我不是跟妳說過不準去嗎！」

　　練千尋搖搖頭，神情無波，絲毫沒有被眼前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倍的大個頭嚇到。

　　「沒有找，是白天在村外練習疊石頭的時候，小瑋哥他們巧合碰到我。」

　　這番話，讓周懷玉更加不爽，喝道：「放屁！我前天才把他們打到不敢出門！怎麼可能還敢出村去找妳！」

　　對於吼叫聲毫無退縮，小女孩看向她，那對潔白無瞳雙眼絲毫沒有移開，甚至就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這讓周懷玉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自己，可能好心辦壞事了。

　　「操！不過是送個肉到練大嬸家，早知道就不該淌這個渾水，要不是我最討厭的就是看到有人哭哭啼啼，真她娘的倒楣......」

　　「懷玉大姐，母親又哭了嗎？」

　　面對小女孩的詢問，這位以壯悍雄武在附近村子出名的少女，一時之間居然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尤其是，事情可能因為自己變得更糟的時候。

　　「嗯......嗯......啊......煩死人了！」

　　「要知道不會自己回家問妳娘！我......我是來看妳怎麼又大晚上偷跑出來，居然還跟一個流浪小鬼在一起！」

　　「怎麼？你們兩個小鬼要私奔是嗎！」

　　結結巴巴，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好不容易周懷玉才想到藉口，生平少有的躲避硬是著轉移話題。

　　幸好天已黑，兩名小鬼看不出她那張大臉都心虛的紅了起來。

　　小女孩面對如此惡聲惡形，只是回道：「懷玉大姐，什麼是私奔？」

　　先是又聽聞練大嬸涰泣的急怒，再從練千尋得到答案的羞慚，直到現在面對如此詢問的無奈。

　　周懷玉望著小女孩那張自己從未見過有任何變化的無表情面容。

　　頓時，她覺得有些心累。

　　這類突變異體之事，於厲沙州雖不算多但也偶有耳聞，可直到周懷玉自己遇見了才知道，這真的不是什麼好處理事情。

　　「好了，只是個小鬼就不要問這麼多，練大嬸託我出門找妳，告訴我這麼晚妳跟他在這裡做什麼？」隨便強行搪塞過去，周懷玉繼續詢問。

　　點點頭，不知是代表認同還是順著壯悍少女的意思，小女孩回道：「在做好事。」

　　「蛤！？」

　　「什麼好事？」

　　雖然覺得這個年紀不可能，不過有些諧義雙關還是讓周懷玉忍不住又提高聲音喊著，令夜晚村口吵鬧起來，連附近住戶都忍不住掀窗偷看。

　　「母親說過，在能力範圍內幫助人是好事，希望我多做好事，這樣就可以讓村子的大家喜歡我，以後可以少關照我一點。」

　　「所以，我在做好事。」

　　什麼好事不好事的，還少關照一點，這段話繞得周懷玉頭有點暈。

　　反倒是旁邊的小男孩，已經有些了解小女孩的他幫忙解釋道：「她看我餓，拿包子給我吃，覺得做這件好事可以讓村民喜歡她。」

　　聞言，了解後的周懷玉忍不住長嘆一口氣。

　　她看向眼前兩名可憐孩子。

　　一個是天生異體，父親早亡、母親腿疾的可憐孩子。

　　長得稍大一點後就整日被同年紀孩子欺凌虐待，有的沒見識村民甚至還認為她是禍端，會為茶花村帶來厄運。

　　一個是瘦弱孤兒，也不知道從那裡流浪過來，已經躺在村口數天。

　　這座綺羅山脈僅有葬陰門一家獨大，在其高壓治理下眾人本就勉強糊口而已，家家戶戶都自掃門前雪，難怪會餓成這副模樣。

　　沉著張橫肉大臉，思索再三，周懷玉才開口對小女孩教導著。

　　「練千尋，妳......嗯......妳做的很好，這是好事沒有錯，不過下次記得先問過妳母親或我，不然有時候好事也可能變壞事，懂嗎？」

　　「懂了。」

　　得到小女孩的點頭承諾，平時就算殺上整天豬也不會累的壯悍少女周懷玉，莫名覺得自己終於能鬆口氣。

　　她轉向那還倚靠著木牆邊，兩隻細弱小腳都顫顫抖抖的小男孩，續道：「你就......呃......你叫什麼名字？」

　　「莫傀安。」

　　濃厚眉毛有些皺起，周懷玉覺得這名字還真是奇怪，但她也沒有多問打算，只是道：「看你這幾天還挺乖，沒幹什麼偷雞摸狗的壞事，比小瑋那群傢伙好多了，就先到我家住吧。」

　　如此好意，反倒是小男孩開始猶豫了。

　　那髒污不堪的小小面容，居然在霎那間顯現複雜非常神色，根本就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表情。

　　他遲疑著說出一樣的話。

　　「懷玉大姐，我......沒有可以給妳的東西。」

　　誰想到，這名壯悍少女居然嗤笑了一聲，卻是道：「哈！怎麼會沒有，你不就是最好的東西嗎？」

　　雙瞳急速恐懼收束！

　　小男孩看向那自己必須用力抬頭才能仰望的身高，以及那寬厚更勝一般男子的胸腹，他的眼神開始遊移，最後悄悄將注意力放在對方腰間的殺豬厚刀上。

　　不過這時，壯悍少女已經伸手，並且高高舉起！

　　隨即，可怕陰影罩頂！

　　瘦弱無比的小男孩根本來不及反應，便感覺頭頂被很輕很輕的拍了一下。

　　「小小年紀想什麼！」

　　「我的意思是說，等你吃飯養肥了就可以開始幫忙幹活啦！」

　　「我周家殺豬舖，在附近幾個村子中多麼有名呀！誰家的肥美大豬不是送來這裡屠宰！」

　　「哼！你要會怕，不想來也可以，反正就是過幾天村外會多個被野獸叼走的小鬼屍體而已。」

　　「哈！」

　　壯悍少女笑聲中，不知自己從何時開始便已擅長察言觀色的小男孩，經過最初惡夢驚懼後，在那輕輕一拍中冷靜下來。

　　他能感受出來對方笑聲之前最後一句話的故意。

　　壯悍少女應該是怕他不願意答應，會餓死在村口，所以才會如此出言恐嚇。

　　這個村子，很奇怪。

　　先是有個過得比自己還慘的奇怪小女孩，接著又有壯悍不似常人的冷面熱心少女，而且她們都願意真的伸出援手。

　　實在太奇怪。

　　這跟小男孩過往所認知的世界不一樣。

　　不過他仔細想了想，知道自己年紀還很小，所以有些事情可能會搞錯也說不一定。

　　因此，小男孩認為，或許他該試著相信這一次。

　　「嗯，懷玉大姐，我跟妳回去，我會好好工作。」

　　聽到這番話，周懷玉忍不住又得意的哼哼笑了兩聲，也不嫌對方髒，平時殺豬時候更噁心場景她都見過，一手揉了揉小男孩的頭，一手用大拇指比著自己。

　　「很好！」

　　「從今天開始，村裡人如果問你是誰，你就大聲回答他們，是我周家殺豬舖的奴工，是我周懷玉的人，知道嗎！」

　　「知道。」小男孩低聲且低調的回應。

　　轉過頭，周懷玉也伸手按了按小女孩的頭，用同樣方式比著自己。

　　「練千尋妳也一樣，小瑋那群傢伙，又或者誰還想『關照』妳的話，就大聲告訴他們妳是我周懷玉的人，知道嗎！」

　　「知道。」小女孩無喜且無悲的回應。

　　孩子們的乖巧回答，頓時讓壯悍少女笑得非常開心，嘴角大大上揚弧度，甚至令本就醜陋的面容變得更加難看。

　　但，周懷玉毫不在意。

　　夜光下，她一手牽著一個孩子，走入村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