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院老闆的憂鬱 | 人生哲學

回到嘉義老家定居，屈指算來，已經三年了。童年往事一一在腦海中浮現。尤其是對面的一家戲院。影視科技日新月異，從錄影帶、DVD 到網路媒體，傳統老戲院再也無法跟得上時代，只好紛紛關門大吉。每天看到第二代老闆過著悠哉的日子，向晚時間時分，總是會跟太太一起散步。好心有好報，畢竟戲院提供許多娛樂節目，讓小孩子得以早早接觸外國文化，出於感激，便過去向他道謝，順便聊聊童年往事。

吳老闆好，好久不見了，每天看你黃昏就出門散步，讓人好生羨慕啊。」

「是啊，二十年前戲院，早就永久打烊了，如今無所事事，沒有經營事業壓力，倒是心寬體胖。」

 「喔，原來如此。看來你很像布袋戲裡的逍遙道人！」

「哈哈！德不孤必有鄰，辜老你猜對了，目前我自稱逍遙道人，也兼任家庭主夫，太太上班提供油米醬醋茶的經費，貧道則負責帶小孩。」

你們夫妻倒是相敬如賓啊！」

「你過獎了，但還是有點苦悶，走走路紓解心情。」

中醫養生概念，提到人一苦悶，肝氣會在體內，久而久之，對身體不好。」

「是啊，你說對了，每天走走路，心情心情愉快。」

辜老，你現在還在寫作嗎？

「是的，也要謝謝你們啦，小時候提供我們很多娛樂節目，尤其是日本電影、布袋戲、新劇，藝霞歌舞團，逢年過節甚至邀請 一些歌星登台表演，像紀露霞、文夏等藝人登台表演。」

「是啊，我也喜歡看日本電影，當時一些偶像明星一一往生，像渡哲也、三船敏郎、石原裕次郎。」

「道人記性真不錯！但吉永小百合、松原智惠子、淺丘琉璃子依然健在！」

「是啊，那時候，小孩子喜歡看強巴拉電影。」老闆笑著說

「像風林火山、愛你入骨，主角拿著武士刀或小武士殺來砍去，真是刺激！」

「辜老現在還在寫作嗎？過去翻閱報章雜誌，有時候會看到你的文章，好玩喔。」

「謝謝你的令尊，他老人家很會安排節目，好比布袋戲，電光石火，一打鬥，有炮聲，更有整台紙轎竟然燒起來，這是觀眾會喜歡的橋段！」

「是的，也有文戲的段子，比如說，角色一出場，首先會唸出一首五言絕句，這比課堂上的國文教科書來得有趣！」

「沒錯，你家戲院是名副其實的新天堂樂園，也是安親班，造福不少小孩子的童年。也做了不少功德，看來你們不用捐錢給廟寺和社福團體！」

「辜老說對了，本道人問心無愧！」

「再度謝謝吳老闆，後會有期！」

早年鄉下重視人情義理，即使生意人也是如此。戲院第一代老闆，每逢電影結束前十分鐘，免費開放大家觀賞結局，這叫做「看戲尾」。例如《精武門》最後的橋段，是李小龍凌空飛踢，結果被日本阿兵哥開槍射殺，全場觀眾無不潸然落淚。

當時的父老鄉親忙著賺錢養家，一來無暇顧慮到孩子的娛樂，二則大多沒有閒錢看電影。小孩子習慣在售票口哀求有錢的歐吉桑帶他們入內，因此大人們喜上眉梢，彷彿當場收了一位「乾兒子」、「乾女兒」。但這有賴於守門員的心情，要是女兒過生日或賭博贏錢，就放行；要是輸錢或是孩子成績不及格，立馬趕人。鄉下小鎮中，誰是誰的兒女，一清二楚，絲毫沒有耍賴的空間。

記得童年是透過電影接觸日本文化，一度身分認同有點錯亂，因為看了太多，誤以為自己是「日本人」。早年是影視作品，長大後來開始學日文，進而研究戰國時代、軍國史，太平洋戰爭，許多內容耳熟能詳，冥冥中無縫接軌。記得撰寫「日本文化專欄」，是當今北市文化局長蔡詩萍任職《聯合晚報》副刊主編期間，領了好幾筆稿費，正如同英國小說家葛林 （Graham Greene ) 指出，童年是作家收入的來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