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的憂鬱 | 人生哲學

中午出門逛街，巧遇一位年輕友人路易，興致一來，請他用餐，順便敘敘舊。記得他已經畢業半年，如今賦閒在家，準備攻讀研究所。

「謝謝辜老請客！窩在家裡好幾個月，白天準備考試，挺單調無聊的。每天晚上，總是滑手機追劇，兩個月下來，眼睛開始紅腫，這樣下去，麻煩大了！」

「聽說你有意投靠考創作研究所，是不是？」

「是的！我算是努力上進的畢業生吧。」

「哈哈！坦白說，你並不努力！嚴格說來，缺乏反骨精神，懶得沉思。不反對你繼續升學，但談到創作，未必要讀研究所。」

「喔，每當提起筆，總是寫不出東西，也許上上課，會得到靈感，好想聽聽您的高見。」

「你寫不出來，不妨試試翻譯，畢竟從外文轉成中文，也需要創作。」

「是的，讀大學英文系，上翻譯課，交報告，倒是有些體驗。」

「要你馬上翻譯一本書，恐怕負擔太重，但找一首詩歌來試試看，應該不難！」

「嗯，有道理。以前老師根本沒有開示。」

「當然啦，也不必怪老師，他們只是教師匠，根本不會創作，充其量只是解讀小說詩歌罷了。」

「說的也是，倒沒有看過他們的作品，所以才計劃投考創作研究所。」

「坦白說，那些教授創作的老師，身上恐怕殘留文青病毒，小心為妙！」

「辜老真是有趣，到底什麽是文青病毒？」

「那些文學獎的得獎作品，看來不知所云，仔細探究，很像拉K文、嗑藥詩。文壇這座小廟怪風大，背後的評審難辭其咎。要是進研究所，應該會和他們碰面。」

他聽了之後，有點亢奮，頻頻點頭，如同一隻剛剛睡醒的小貓。

「聽到辜老一席話，讓小輩恍然大悟！」

「不客氣！貧道建議，晚上回家，找一首來翻譯，翻錯也沒關係。每天試試一首，等到一個月之後，說不定你一晚就蛻變成詩人，突然寫出一首！記得翻完之後，朗誦幾遍，拗口的話，就順一順，確實掌握韻律節奏。」

「有道理！聽您一指點，晚輩開始猶疑了，也許會放棄考試！」

「嗯，等到你覺得孤獨無聊時，不妨拿起筆來，塗塗寫寫，也許十幾分鐘，一首詩，便跳到稿紙上！坦白說，根本沒幾個字，容易處理。」

「一定要好好練習。」

「古人說，江湖一點訣，點破沒三分錢。讀研究所，不但浪費精氣神，也花大錢。一邊閱讀，一邊寫作，可以自己來。」

「辜老，您是過來人，讀過您翻譯波特萊爾《惡之華》，至少有實錘的證據擺在眼前。」

「哈！不客氣，等到你寫了二三十首，會發現那些檯面上的詩人，蠻會裝神弄鬼的！明明十分鐘，寫一首，竟然瞎掰是花了兩年才完成！」

相聚多時，終需一別。過了幾天，在社群媒體赫然出現他的作品，起承轉合之間，充滿巧思。

有位詩人朋友提到，將來計劃辭掉工作，專職寫作。我建議她，那不能夠完全靠寫詩過日子，最好練習寫隨筆和小說。詩人習慣短詩，一旦面對長文，不是寫不出來，就是文氣不通。後來，這位詩人還是到出版社當起編輯，接受「業績社會」的考驗。

詩意人生，天馬行空，風花雪月，是創作基礎，但欠缺理性，搞壞人際關係，不食人間煙火，時時誤讀人生。回顧古希臘，掌管詩歌的阿波羅，經常亂了套，一度用神箭射死情敵。雖然是神，但也罹患「強迫神經症」。祂追求美少女戴芙妮，搞到人家喘不過去來，時時當起日劇中的「跟踪狂」，每天強迫自己去跟她會面，最後戴芙妮受不了，乃變成一顆月桂樹。詩神悲情之餘，摘下一片片葉子，編成桂冠，戴在頭上。後來，桂冠詩人的典故，是源自此段情傷。

文青鍾情於詩意人生，為了文學獎，不時揣摩評審之意，寫下綁手綁腳的詩歌。要是如此，形同綁著電子腳鐐跳舞。詩歌本應如同即興舞蹈，繆思附身，便一氣呵成，妙手完稿。足見詩意人生，正負兩面，端賴自己主觀價值和認定。

有人認為，詩歌應該曖昧，應該有典故，但也有人堅持清晰直白。正如同美國詩人瑪麗安摩爾在名作「詩」中，以詩談詩——「......也許對我們所有人都這樣，我們不欣賞看不懂的東西；詩不是謎語。」詩人功力高強，有時候一句話，直指要害，如在「婚姻」中，詮釋愛——「......這種愛可以凝視一隻老鷹直到它失明，.....」

五年前，曾經花了一年翻譯波特萊爾《惡之華》，好玩的是，此後突然會寫起詩歌。顯然，翻譯是半創作，有時候為了讓外國作者能用中文創作，難免絞盡腦汁。看來，練習寫詩，翻譯是一種效果極佳的操練。

為了創作，當然要多多閱讀名家的作品。這幾年，淘得許多詩集，或選集，或全集，範圍不限英美，更延及東歐、拉丁美洲。吸收各家特點，有助於自身的詩作，如同大師李小龍的截拳道，是截取各家拳路的精華。

詩歌，是對抗孤獨寂寞的最佳武器。夜深人靜，子夜登場，閒來無聊，有人徹夜難熬，只能藥物入睡。但無法入眠，不妨認定是興致一來，詩氣盎然，此時整理昔日情懷，一首詩赫然完稿！

法蘭西隨筆作家蒙田指出，探究哲理，就是學習面對死亡。對此，我修改為「閱讀和寫作詩歌，乃是是學習面對死亡。」比利時詩人莫里斯卡雷爾，詩作便是對抗死神的表現。例如，「當他看見死神敲門」一詩中：

「看見死神敲門

，他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亡，

身體冰涼......

死神問了他一句話之後，

連聲向他道歉，......

三樓那個貪心狡猾的小寄生蟲，

才是祂要尋找的目標。

如此近距離見過死神之後，

他變得十分開心，

許多年之後，

當死神真來敲門，

他會平靜地請祂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