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13|閱讀時間 ‧ 約 26 分鐘

同人

    03/02/2015

    同人,同人於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貞。

    一個星期前,我為了這場告別式的事,用易經占得了一個同人卦。

    同一群人聚集在郊外,亨通,利於渡過大河,有利君子堅守正道。

    如卦象所云,今天一早我渡過淡水河,和一群人聚集在一起。

    只是,今日的場合不適合敍舊,也不能說再見,只能直接離開。

    晚上坐在書房中,我才回想起,今早聽到及說過的話。

    還有,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象曰:天與火,同人;君子以類族辨物。

    民國七十八年十二月,那年我畢業要到部隊服役。

    服役前要先到訓練中心受訓。

    報到後,值星士官把我們幾個人帶到寢室。

    大通舖中上下舖的鋁床,可以睡四個人。

    床位早已安排好,我睡在下舖他的隔壁,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他高高瘦瘦的,戴著黑色細框大眼鏡,亂亂的頭髮,對著我們笑。

    我們就一起在這張床上睡了半年。

    我和他分到同一個專長,在同一個班級上課。

    每天我寫情書給女朋友,他就幫我算今天又寫了幾封。

    每天晚點名後我們幾個同學就去拉單槓。

    剛開始只能氣喘噓噓的拉個一兩下,而半年後竟然可以結結實實的連續拉上十二下。

    當時我們都沒想到,這半年一起建立的友誼,在未來的二十六年間把我們幾個人緊緊的拉在一起。

    他是我們期上最優秀的同學,不管在能力,技術還有膽試。

    為了不合理的休假制度,他帶著我們幾個同學一起對抗訓練中心的主任。

    在當年的軍中,我們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菜鳥,這種行為是前所未有的判逆。

    但是,却造福了以後來受訓的學弟們,可以享有合理的休假制度。

    下了部隊後,他在連上總是穿著藍白拖,黑短褲,草綠內衣。

    營長要視察營區時,還要先找人通知他,營長要到作業區了,請連保穿上衣服。

    二十四歲那年,國家將數十億的裝備保養及維修任務交到他手上。

    他沒有愧對這個責任,身為他同學的我們都可以為他感覺到驕傲。

    他沒有得到任何的獎章,但我想他是惟一一個可以臨危受命將戰備飛彈連,只花了兩天的時間整備。

    就在實彈演習中,將飛彈射擊出去的連保修官吧!

    這項任務說來簡單,但要在環境惡劣,料件缺乏的當時,維持裝備妥善。

    這平時所要投注了的心力,實不足為外人道的。

    我們幾個同學,雖然分屬於不同的連隊,總會在星期三約好一起去出差。

    最早我沒有車,他就騎著他的野狼,在大雨中的二省道,淋著雨送我回家。

    當時的日子雖然過的辛苦,但那段時光真的是最快樂的。

    我們一起到北廠洽公,一起不喊報告的闖進學長的辦公室,一起到輔大外的牛排館吃中餐。

    年少無知的我們幾個人,就這樣一起的慢慢長大。

    之後,我們幾個同學一同進到外商公司工作,一起第一次出國。

    在那個沒有筆電,手機的年代,我們待在以色列五個星期。

    白天在公司一起講著破爛的英語,一起聽著聽不懂的英文課。

    晚上回到飯店,一起吃泡麵配罐頭,一起看著永遠不知所云的希伯來語節目和CNN。

    一起在沙漠裏騎駱駝,一起望著地中海,一起浮在死海之上。

    一起被一對英國老夫妻叫住,要我們別每天匆匆忙忙的吃早餐。

    一起走在特拉維夫的Dizengoff街頭,對著來往的行人品頭論足,因為沒人聽懂我們在說什麼。

    同時,我們也傻傻分不清的不知海珊拿著化學武器對著以色列大喊showdown竟究是什麼意思?

    回台灣後,他優異的技術能力,當然讓工作很快的上手,成為頂尖的工程師。

    他也總是在完成自已的工作後,又開著車去幫助其他工程師。

    還將維修的心得作成資料,分享給每個工程師。

    他不重視外表,但臉上總是充滿了自信,活力,對任何事物都充滿了好奇心。

    來我家找我,只有印象中的地點,而不知正確的地址。

    他竟然邊騎機車邊喊著我的名字,由街頭喊到街尾。

    除了工作上,他還去幫忙朋友家裏架設無線網路,又幫同事的電子翻譯機改裝電源系統。

    我想他的朋友們有時反而會嫉妒他人,因他怎麼對每個人都這麼好的感覺吧?

    我在想,他是不是從沒有說過不,即使是陌生人也是他熱心助人的對象。

    有天下午我們在回到公司的路上,車子走在路邊都還是稻田的一條窄路上。

    他為了讓路而把車子給開到田裏去。

    我穿著襯杉,西褲,皮鞋,只好下車到田裏去把車子抬出來,再狼狽不堪的一起回到公司。

    之後我們分別待在不同的公司,還成為競爭對手,在同一家客戶裏進行測試。

    我還記得某一晚工作終於結束時,大家累的人仰馬翻,要回家時。

    他接到電話就又要趕到另一個工業區去幫忙。

    這就是他。

    二十六年間,我們幾個同學一起有太多太多數不清的故事了。

    快樂的,辛苦的,熬夜的,每個人生階段的,一個個晃過我的腦海不能盡數。

    他有個精彩的人生,他登山,潛水,玩風浪板,還成為救生員救練。

    我們總會找時間一起泡茶聊天,每次聊天時間都不夠。

    因為,我們有二十幾年在一起的時光可以聊。

    他和朋友一起創業,成立了公司。

    他說他的目的是想建立一個平台,可以幫助更多人完成他們的夢想。

    我想,他真的作到了。

    因為他已經幫助了太多的人了。 

     

    九五,同人,先號咷,而後笑,大師克相遇。

    來送他的人很多,都是真的多年未見的學長,同學,同事。

    我明白,他們人生中的故事也有一段是描寫他的。

    或者說,他也曾幫助他們寫下他人生中的某一段故事。

    他是屬於大家的這種人。

    我見了這些久未見面的人,內心真的十分歡喜,只是無法言喻。

    難得的見面,只能相遇而未相聚。

    會場及儀式皆簡單莊嚴肅穆,他的家人泣不成聲,現場許多人也掉下眼淚。

    在他第一次開刀後,我進到加護病房時,第一眼見到他。

    突如其來下,我真的無法克制的流下眼淚。

    但那次之後,再也沒有。

    因為,這個行為不應該等於我們。

    他永遠都是這麼堅強的。

    這段期間,我們幾個同學都儘可能去陪他。

    請他要加油。

    直到最後的那一天。

    但我選擇忘了最後的那一天,

    我寧可記得我們見面的第一天。

     

    在會場,我對他兒子說,你該為你爸感到驕傲,來這裏的每個人,都是因為他所作的一切。

    但我心裏什麼話都沒有對我同學說。

    同學你明白的,這是我們26年同學們之間的默契。

    先號咷,而後笑。

    我會收拾好心情,

    然後把鑰匙丟在桌上,再說一聲,隨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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