嚐到鼠麴粿的味道,就會想起母親,那年春天,經過荷花燦放的池塘,沿著山麓小徑走往山坳,山邊兩側草木蔥蘢,往上攀爬終於抵達一片碧草如茵的開闊草原,每年清明時節,黃橙的小花在風中向我招喚。母親戴著斗笠,碎花裙裾在微風中飛揚,彎腰採擷朵朵鮮嫩的鼠麴草,投入籃內,回家在閣樓頂端的屋瓦上曝曬數日,待水分乾透,蜷曲如團,搗碎加入糯米搓揉,終成顆顆佇立蒸籠內翠綠發亮的鼠麴粿。蒸熟後清甜芳香的滋味滿溢口中,熱氣蒸騰,氤氳繚繞,而今母親的床鋪上空無一物只存蒼白的被單,瞬間騰空的時光,母親已然往生。殘破的軀體,歷經病魔數月折騰,終於脫離苦厄,羽化登仙。佛經助念,平和安祥,往事歷歷,浮映眼前,淚眼婆娑。那山頭遠走的身影,逐漸縮小成為模糊的黑點遁入暮色中,我恍然覺悟今生再也無法見及母親了。
蜻蜓在葡萄藤架上盤旋,晌午烈日懸天,日影掩映半面紅色磚牆,白蝶翩舞,酢漿草紫色的花朵在菜圃中搖曳,母親的斗笠花裙時隱時現。豔陽眩目,光暈輪轉,母親在菜圃中忙於澆水拔除雜草,蔚藍晴空,萬里無雲,我愣凝遠方天際數度迴飛的鴿群,炎熱的午後,闃寂的院落,我在母親細心的撫育下日日成長。
母親勤儉賢慧,逢年過節的慶典食物不假他人,常是躬親製作,肉粽、菜包、滷豬腳、年糕樣樣精通,手掌魔法般瞬間端出諸多美味。我沿著熙攘的市場街巷找尋母親的味道,古樸典雅的園林旁邊巷弄中,一對年老夫婦經營的小舖上擺滿古早的滋味,米苔目、仙草凍、青草粿,我徘徊再三,終於趨前購買,口中咀嚼熟稔的芳香滋味,但母親已經不在人世,含淚吞嚥,方知人世悲辛。
走在塵世紛紜雜沓的街道上,古舊的簷瓦上,綻放一株熟悉的綠叢,亮黃的小花在午風中晃搖,母親的影像和味道忽焉浮映眼前。飄零的種籽,四處漂泊,失去了母親的世界,家中只剩悲傷淚流年老的父親。親情是幸福的泉源,也是不能失去的生命動力,從今而後,還有甚麼值得牽掛和留戀的呢?再也無法感知的體溫和觸摸的柔軟肌膚,只剩腦海中,靈骨塔內孤寂的身影。鼠麴草依著時序在三月的草原上綻放,想到母親的味道,終於明瞭孺慕之情終將延續此生直至泯滅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