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緊鎖,成堆的垃圾袋從房間一路蔓延到玄關。
謝自逸已經整整一周沒有攝取食物,他蜷縮在客廳的角落,眼神空洞。
滴嘟───電鈴乾脆俐落的響了一聲。
「謝先生?請問有人在家嗎?我是大樓管委會的德叔,在的話請出個聲讓我們放心好嗎?」
即使與同樓層的住戶沒有太多的交集,但作為獨居的年輕學生,或多或少都會受到格外的觀照,也是因此足不出戶的謝自逸才會被鄰居所擔心。
為了不讓麻煩擴大,謝自逸趕緊的換上乾淨的衣服,並俐落的在身上噴灑除臭劑。
「───您好,我在家」
「喔...嘖,自逸弟弟啊,雖然我們都知道你很獨立自主,但是如果有什麼困難的話可以多多依賴身邊的大人的」
「謝謝德叔關心,我只是有點不舒服,向學校請假幾天這樣,讓你們操心真是不好意思」
「哎呀小事情,那現在呢?身體好多了嗎?」
「算...吧,過兩天應該會回去上學」
「那很好啊,既然知道你沒出什麼狀況我就放心了,你就多休息,該吃吃該喝喝,讓身體有元氣才能恢復得快哈」
「知道了───」
那是多麼虛偽的笑容,層層偽善都無法掩蓋的真實慾想。吳永德 住在八樓的四十二歲大叔,靠著收取同大樓另一間屋子的租金度日,而不論是自己住用亦或是出租的,兩者皆是年邁母親留給他的財產,也就是說眼前這個男人耗盡一生也活不出屬於自己的價值。謝自逸看不起他。
想起自己戶頭每個月入帳的五萬元,也同樣看不起自己。或許這份厭惡感,是因為在這個廢物大叔身上看見了未來的自己,又或許是因為這個明明是廢物卻還不自知,甚至對自己的母親展開赤裸裸的追求,因而令人作嘔。
「謝小姐什麼時候會回來啊?」吳永德一邊問著,一邊將視線塞入屋內,意圖探詢母親的生活痕跡。
但很可惜,謝自逸所居住的這棟屋子並沒有第二人入住的跡象,也不可能會有,因為不論是外遇的父親,又或是長年為了工作而奔波的母親,他倆都早有了自己這個兒子以外的生活圈。
事後回想起來,謝自逸總會耿耿於懷,他想或許是因為這次的衝動而害死了這位吳永德先生,但若說是無心插柳的話,卻又騙不過自己的良心,因為從一開始謝自逸就是有意為之。
謝自逸露出了陰沉的笑容,但在情欲攻心的吳永德面前根本感覺不出那份危險信號。
「德叔,要不要我給您,我媽的聯絡方式呢?───只要您答應我一件事情就好」
在那雙近乎瞇起的笑眼下,等待著吳永德的,只會是對於一位單身中年男子而言最為悲慘的下場。
謝自逸連續逃課的第十五天。八樓住戶吳永德在家中服用大量安眠藥自殺,其第一發現人為同居的老母親。自那天起,電梯按鈕又多了一格不建議前往的樓層。
§
「吳永德,是嗎?雖然沒什麼值得可憐的地方,但是謝敏做過頭了啊」
隱於深林內的別墅,是謝家族的老宅,從日治時代便留至今日。
蒼老的禿頭老人掛掉了老式的聽筒電話,事實上,這個電話的內部早已是現代的電路結構,單純是為了懷舊才特製成骨董的外裝。
就像是謝家如今的現況,每一處懷舊的細節,都只是在討好當前的家主,實際上光鮮亮麗的背後早已表裡不一。
這種被虛假緊緊包覆的生活,也在一點一滴的侵蝕著謝山本人。使其變得鬱鬱寡歡。
「唯獨你,花君,唯獨見到你時,讓十年的光陰恍如昨日的光景」
「───阿山,是歲月嗎?但你看上去並沒有那麼虛弱呀,我想老化應該還不及你的那份野心吧」
「────」
就在不久前,到訪的花義君在家主親自接待下來到了會客室,儘管是如此重要的客人,他所提出的要求仍讓後者難以回應。
「我敬重你 花君,但是我的影響力早就大不如前,你所說的那個新興宗教,已經不是我傾盡所有便能填平的窟窿───花君啊,那是個無底洞」
花義君臉色一沉,老練如謝山也會對此感到後怕。
「我說───因為是『我』,所以才讓你不看重嗎?」
「不不不,絕對不是這個意思,花君...但,沒把握的事情,我也不能誇下海口來欺瞞對吧?」
謝山強忍住恐懼,面對如花貌美的花義君,沒有人能明白老爺子究竟出於什麼理由而冒出冷汗。
但也是因為花義君這番話,讓謝山注意到他左臉頰上那道尚未癒合的傷痕。
「就這樣吧謝山,如果這對你而言這般為難,那麼強逼也不是我此行的用意,緊緊是勸告,一個善意的提醒罷了」
「花君啊,能力所及的事情絕不怠慢,這是我們的約定,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衷」
「苦衷?啊───看的出來,反正我對他們,本就不抱持期待」
花義君表情冷漠的從其他子嗣身邊走過,帶著失望離開了謝家宅邸,而最後留下的那句話,更是在不少謝氏子女心中,留下一抹蔑視。
『不過是朵野花,竟敢在我們山中撒野』這樣的念頭在多數人心中翻湧,唯獨老爺子謝山清楚的知道,自己那漠不關心的曾孫子謝自逸,即將面對的苦難。
宅邸大門外,一個壯碩的男人靠在黑車旁。
花義君看了一眼那個人,他知道對方等待的人就是自己。
「歷經風霜的洗禮,這就是你的答案嗎?楊凱翔」
「你我都還在路上,要說這是答案,未免還太早了───花君」
「改日再寒暄吧,你所照看的那個小鬼,他惹出的問題可不簡單呢」
「哼...心急可成不了大事」
雙方的話語中盡是對往事的試探,花義君撥動秀髮,趾高氣昂的面對著這位司機。
「就算同意你的話,但從你嘴裡聽到還真是萬般諷刺呢」
「...從你嘴裡聽到,那才叫諷刺」
司機平淡的關上車門揚長而去,引擎聲後留下的,是表情萬般不屑的花義君,他嘴上碎唸著的是對他人的辱罵。
「一群廢物...我根本不指望任何人,還是自己來最快最有效率了」
他就這樣咬牙切齒的走下山。
「嗨,我又來打擾了~」
「花...君?」
傍晚,花義君身穿純白色的睡裙出現在了徐雅欣的家門前。
「這麼晚了,你怎麼會過來?」
「因為我不放心啊,你不是說這幾天妳家裡沒人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今天───」
不等徐雅欣講完,花義君便自作主張的進門,儘管前者有稍作阻攔,但根本敵不過這位我行我素的傢伙。
走過玄關,轉頭看向客廳的一瞬間他便愣在了原地。只見匆忙穿衣的謝自逸在用懷疑的眼神看著自己。
徐雅欣緩慢的走來,似乎是想解釋什麼的伸出手搭上花義君的肩膀。
「花君...那個是因為...」
然而,當徐雅欣與花義君再度對視時,她卻無法從眼前男人的臉上看出任何情緒。
幽暗的屋子內,只有電視散發的微光在充當探照燈,探查著在場人的心事。
這種好似偷情被抓包的罪惡感充滿著徐雅欣的小胸口內,但明明真正的外人應該是花義君才對,卻還是難以掩蓋這樣的感受。
而對於仍在混亂的謝自逸來說,他無法理解眼前這個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更何況還是這麼一個時間點。
謝自逸提著心問。
「妳是?」
「我是男的喔」
似乎是查覺到了對方的誤會,花義君第一時間便澄清了自己的性別。然而這樣一說,還真的讓對方更加在意了。
花義君煩躁的嘆了一口氣,徐雅欣下意識的想抓住他的裙擺,怎料花義君一個轉身便輕易的掠過徐雅欣,他毫不遲疑的離開屋子。
「花君!就讓你聽我解釋了!花君!!」
話雖如此,但徐雅欣其實也沒什麼好解釋的,他們之間本就不是什麼特別的關係,硬要說的話也就只是比較偏袒彼此的朋友,只是情急之下她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說詞來挽留對方。
打從離開徐雅欣的家後,花義君一氣之下便徒步走了好幾條街,直到河岸邊。
他就這樣盯著水面上的倒影,在這沒有月亮的夜空底下,他並非獨自一人。
一輛黑車在不遠處熄火,下車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令花義君不爽的司機。
「哼...這種感覺很難受吧?」
「───很得意是嗎?」
「當然,難得贏這麼一回,我可是───很享受此時此刻的晚風呢」
被如此挑釁,花義君的眼神兇惡的像是要殺人一樣。但他們倆人都清楚的知道,今晚不會有人因此而受傷。
至少不會有皮肉傷。
隨後花義君露出了笑容,或許是接受了自己這一次的失利,又或許───。
司機打了一個大噴嚏,剛才還參雜著一絲暖意的風,此刻竟如此刺骨,即便他不願透露出哆嗦之貌,還是難掩心中的焦躁。花義君是真的輸了一回合嗎?
「帷幕這才掀起,若是要論輸贏,未免也太早了───楊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