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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敗的小說家|03|多數人根本無法分辨自己喜愛什麼

「我不懂?所以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連載第一話的素材就是這週的熱門新聞,高以柔綁架案。你的連載將會與我的行動同步執行,你得按照指示寫出我們要的。」
「等等……所以,高慶祥的女兒是你們──」
「整篇小說都會是辛辣無比的驚悚故事。看你現在要成為槍下的靈魂,還是要以作家的靈魂活下去?」男子將槍抵在培鑫的腦門前,把保險轉開。
「等等──」培鑫顫抖的氣音彷彿將不願意流洩的恐懼緩緩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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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培鑫從沒想過事情會如此演變,難纏的福星電子與東機工業簽訂了長約,這在過去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福星電子是有名的「堅持原廠」原則,所有半導體、光學機台都需要原廠的全套維修。要進入福星電子的信任圈,至少要把維修料件上線demo半年以上才有辦法。在近年材料維修在地化的概念開始擴散之後,中小企業開始鎖定龐大的代工業者,主打著客製化維修與料件補充的旗幟,打入了這滿山滿谷的電子製造業者。


東機工業的產品也是,與福星電子周旋了半年,遲遲無法將伸縮囊管元件打入信任圈。一切的轉變就從高慶祥的愛女發生意外開始,雖然這麼想有失格調,但王培鑫內心就是如此地認為。


東機工業很快地讓王培鑫升遷,新職章很快地躺在他的新辦公桌上,這一連串效應的迅捷幾乎無法捕捉。與此同時,東機工業也發生了許多事件,包括培鑫的下屬小恩向高層抖出高慶祥性醜聞事件。多個女員工同時發聲自己都被高慶祥玷污過,反而是中間管理層的培鑫是大家眼中的好上司。這樣微妙的效應像是扳倒高慶祥最後的一根稻草。


正當高慶祥在家心急如焚地跟歹徒周旋時,人事命令已經開始啟動。培鑫職涯上過去幾年的死纏爛打完全比不上這一週的意外發展,再怎麼想也知道答案。


同好會?

那個莫名的Y軸樂園?


事業上的順遂並不能完全把培鑫沖昏頭,

他知道這一切發展並不尋常,

雖然自己是受惠者,

但很明顯地這絕對只是一件不勞而獲的事件,

只是事件還沒找上門而已。


培鑫陷入自己的思考迷霧時,

沒注意小恩已走進了他的新辦公室,

當門應聲關上時,他才抬起頭看著小恩。


「哦,怎麼了?」培鑫覺得這氣氛不太對勁,說不上來,只覺得像是凝結一般。當他開始試著解讀這氣氛時,才注意到小恩的妝容似乎與平常有所不同。

「聽說高Sir正在與歹徒周旋啊?」小恩雖然嘴巴說著這句話,但一字一句之間都沒有流露出相對於這句話的關心,反倒是她將辦公室的門反鎖了。


「嘿,妳還好吧?」培鑫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的心情很複雜,但浮現在腦中最直覺的反應是──「現在是怎麼回事?」

「我覺得我有點自私。」小恩突然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大眼睛不停對培鑫眨著。


「怎麼說?」培鑫禮貌地露出微笑。

「我倒很希望他不要再回來了。」小恩緩緩靠近辦公桌,培鑫的不安隨著小恩的接近不停上升。


無論是情緒,還是理智都是。

或許都會有崩盤的一秒。


「真是抱歉,我知道他對妳做了些不好的事情。」培鑫回應。

「所以連你也知道了嗎?」小恩的話雖然這麼說,但一點都沒有害臊的表情。


「放輕鬆,小恩。以後有事妳都可以跟我說──至少以後那種奇怪事情別憋在心底。」培鑫很認真地說,畢竟自己的下屬被上司非禮,但自己始終保持緘默。

「什麼事都可以說嗎?」這是過去培鑫沒看過的眼神,小恩的手輕輕放在培鑫的大腿上,她緩緩地提起一隻腳,嘴角與紅唇不停地勾引著培鑫。


「等等──小恩,妳冷靜一點。」培鑫忍耐著內心的惡魔,他奮力地抵抗著,他知道這是陷阱,絕對是陷阱。

「噓──」小恩用一隻手輕輕地比出了別說話的姿勢,一隻手掛在培鑫的後頸,整個人往培鑫身上躺過來,頃刻,那撲鼻的香水味包圍著培鑫,彷彿毒藥,只要再吸深一些,就會陷入無法自拔的泥沼中。


「等等,小恩──」

培鑫的納悶並沒有得到的解答,

他聽見小恩急促的呼吸聲在耳邊裊繞。

他感受到一股寒意從頭上緩緩流下。


「別動,會很疼的。」小恩冷冷地說,她右手不知何時開始握著一把小刀,輕輕頂著培鑫的腦袋。

「媽的。小恩,妳到底──」培鑫無法相信眼前的光景,驀地,他眼角餘光瞥見辦公室沙發角落坐著一個男人,穿著黑色連帽T,微笑地看著他,戴著深色口罩。


「終於發現啦?」男子緩緩站起身向培鑫走過來,他似乎與小恩認識,他拿出一把黑色物體,等到培鑫定睛看著那物體時,不禁喊了出來,喊了什麼名詞自己也無法確定,培鑫這輩子只在電影或者影集中看過這東西,實際上看到時,比想像中的更為沈重。


Beretta 92FS不停在月光下閃耀著,

在培鑫被這半自動手槍給吸引的當下,

瞬間的肘擊快讓失去意識,

男子與小恩將自己反綁在椅子上。


「好久不見,培鑫。」

「你……你是誰?」


「我們在酒吧見過。」

「有……有嗎?」


「哦,難怪你沒印象,當時你可酩酊大醉呢。還記不記得你玩了誰啊?」男子看起來並沒有不悅,培鑫回想起來那天早上的確是宿醉到了極限,無論喝了幾瓶茶,仍然深陷於酒精地獄之中。

「對不起,我完全沒有印象。」


「是啊。」男子從口袋中拿出幾張照片放在辦公桌上,當培鑫看見那些照片時,差點吐了出來。

「這,這不可能吧──」


倒在培鑫上的女人正被酒精與性愛陶醉,

她袒露上身,坐在培鑫的身上,彷彿低吟著美妙詩篇。


培鑫猜測這到底是不是修圖修出來的,

但是色澤、光影、景深活像是現場直擊一般。


「這種照片只要流出去的話,你的臉龐我們可是照得非常清楚呢,才在公司剛晉升的人,應該不想要有太多流言蜚語吧?話說東機工業可是相當老派的公司,通常只有主管級的人物才能呼風喚雨地欺負所有女性員工呢。你有辦法招架各式各樣的黑函嗎?」

「為什麼?你到底想幹嘛?」培鑫不解地看著這男子。


「既然你已經事業高昇,應該好好貢獻出你的能力了。」

「原來你們都是這樣搞的啊?」培鑫驚恐地看著男子。


「我們是夥伴不是嗎?」

「什麼?」


「你這輩子只甘願做這些無聊的事情嗎?」

「這就是現實社會啊,我們可沒得選擇。」培鑫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大聲反駁。


「你所擁有的機會可不是每個來酒吧的男人有機會得到的。」

「所以你們到底想幹嘛?勒索每個來你們酒吧的善男信女?」


「我們會試著製造出美妙的混亂,讓那些永遠站在平衡木一端的傢伙跌入深淵。」

「別開玩笑了!你以為勒索幾個人、做幾件壞事,就能改變什麼嗎?我們的社會是有多健忘,你不是不知道吧?就算是女星的緋聞八卦,過了一週,就像是丟到垃圾桶的垃圾一樣,什麼美妙的混亂,別想太多!」培鑫完全忘記Beretta 92FS半自動手槍就在眼前。


或許是他回憶起那些他已經埋藏已久的記憶。

這現實世界中最殘忍的往往只是冷漠,

即便自己如何努力,

人終究不得不要跟現實低頭。

否則他也不會在東機工業這裡苦撐著。


「哈哈哈,真是有趣。」男子並沒有因為培鑫的反駁而生氣。他調整了姿勢開始說:「高中三年獲得文韻獎前三名,這一生長篇創作投稿全數落獎,唯一成功獲得青睞的是近年多部短篇創作,刊登於有方報副刊。風格接近社會派的推理小說,近年開始著力在犯罪小說上。」男子邊說,培鑫邊露出吃驚的臉。


「文采雖稱不上優美,但是邏輯結構與文脈優異,可惜多數作品有太多經典小說影子,難登大雅之堂。在東機工業處理無聊案子的同時,也還在思考小說情節嗎?你的人生根本就不關心手上的產品是不是會成為半導體機台的供應鏈一環吧,但是為了自己失敗的寫作生涯,只能乖乖當個乖孫子。」

「媽的!你不要太過份。」


「現在不就是機會嗎?」

「什麼?」


「培鑫,現在就是你成為作家之路的第一步,你還不知道嗎?」

「你想說什麼,我不懂。」


「你所擁有的故事,將會是原創又寫實的。你知道現在都市人的閱讀習慣嗎?他們根本不關心書架上的書本內容是否是自己想要的。只要電影大紅大紫之後,那些書就是會成為暢銷書,多數人根本無法分辨自己喜愛什麼,即便買回家生灰塵也甘之如飴。你可以抱怨這樣的世界太荒唐,但要是反過來利用這一點,勝利就只是嘴上菜而已。」

「我不懂?所以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連載第一話的素材就是這週的熱門新聞,高以柔綁架案。你的連載將會與我的行動同步執行,你得按照指示寫出我們要的。」

「等等……所以,高慶祥的女兒是你們──」


「整篇小說都會是辛辣無比的驚悚故事。看你現在要成為槍下的靈魂,還是要以作家的靈魂活下去?」男子將槍抵在培鑫的腦門前,把保險轉開。

「等等──」培鑫顫抖的氣音彷彿將不願意流洩的恐懼緩緩滲出。


「怎麼樣?這個交易你喜歡嗎?」

「可惡,你讓我想想。」Beretta 92FS只是冷靜地、凶狠地攫住他的思緒。


「你還有三秒──」

「可惡,你這傢伙。」


「三──」


「二──」


「一。」


「好!好!好!我該怎麼做?」培鑫顫抖地說,冷汗快將他給包覆。


「小恩會給你我們提供的素材,從今天開始,每天都需要有進度,我不管你用哪一種方式寫稿,最後用紙本方式呈現出來,用印的、寫的無所謂。然後你打開抽屜。」

「好……」


「現在,打開抽屜。」


男子再次錘擊了愣住的培鑫,他不知道那是哪裡來的感覺,不是槍枝也不是手肘,而是來自男子其中一手所包的東西。在那樣的微光之下,培鑫根本沒辦法辨認是什麼,他只覺得自己很想吐。


他緩緩打開抽屜,裡面躺著手套、信封。


「一旦寫出了原稿,請使用抽屜裡擺的手套,不要留下任何指紋,然後每一話準備好的信封,將那些原稿放進信封,小恩依然是你的助理,她會知道怎麼處理這一切。」

「那,那接下來──」


「無論如何千萬不能拖稿,規則放在第一封信封。」

「好……」


「我們有很多備選人員,你懂我的意思吧?」男子語帶輕藐的笑聲。

「是。」王培鑫點頭。


接著燈打開了,小恩將一疊資料放在他桌上,她的冷豔與眼神充斥著危險。

上面有許多照片、指引,王培鑫雙手顫抖地打開第一封信封,


上面寫著:

『每天晚上十一點以前完稿。』

『改寫以下這篇文章。』

『角度使用第三人稱。』

王培鑫手上的是一份描寫高以柔綁架細節的記錄,

說是文章或者小說也是可以。


為什麼?為什麼要改寫?

若是要達到目的,這樣的文章也可以吧?


「看得懂吧?」小恩望著培鑫。

「我的工作是改寫?」培鑫抬頭望著小恩,他不解地問。


「對。需要解釋得更清楚嗎?」

「但……這文章細節相當多,語句也想當通順,用字也十分恰到好處,我不認為──」


「用你的方式改寫,這樣就好。」

「我不懂──」


「你最好看看時間。」

培鑫望著電腦螢幕上的數字,

目前時間是下午4點32分。

「好……我知道了。」


「培鑫哥哥,我們最好把工作簡化一下。你的工作就是把文章改寫好,我會負責幫你過稿。」

「妳有辦法?」


「請不要打斷我。」

那幾乎是他從未看過的表情,

小恩的表情就像是寫滿動物的野性。

他不清楚那個眼神究竟是真實還是演戲,

但無論如何都令他難以再次將心中想說的話化為語句,

他吞了吞口水,點點頭。


「改寫文章,然後給我看。瞭解了嗎?」

「是。」


小恩說完之後,把門關上,

彷彿剛剛這一切對話都沒有發生,

她正在與走廊上的人們交談。


那麼……那個男的呢?

雖然說東機工業只是一間規模平凡的公司,

但這男子可以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嗎?


培鑫覺得自己的胃,似乎開始打結,

但時間毫不留情地開始消逝,幾乎是有意識地毫不回頭。


他深呼一口氣,將雙手再次放在鍵盤上,

做一件他過去一直很想在上班時間光明正大做的事情。


寫小說,光明正大地寫。

他忍著自己的恐懼,

開始使用自己的語言去重新描述「事件」。


將原本的文字解構,

讀成自己可以懂的內容,

然後透過自己的節奏、語感,

將其成為自己部份的意識構成文字。


只不過每句改寫的過程中,

在他腦海之中始終抹滅不掉的是那個男子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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