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20|閱讀時間 ‧ 約 32 分鐘

向陽之失 (十一)

話雖然說得很滿,但我其實還沒想好下一步。

和嘉穎分開後,我找了一間網咖調查張教授給的資料。

張教授開了一些書單,給了我帳號密碼讓我查閱研究所的論文。他們當然知道短時間內我不可能看完這麼多內容,所以幫我畫線標記重點。

第一份是《教堂區的特殊風俗》,這裡羅列了幾點:

 

除雪祭:

教堂區自古時常下雪,各家會收集雪到社區收集地,在聖誕節前一個禮拜以草灰等原料調製成特製溶劑點火,以「焚雪」進行除雪祭。牧師會帶著居民唱祝禱歌祈求平安,並發送肉乾協助民眾過冬。

 

禁止土葬:

教堂區明令禁止土葬最早始於15世紀。這項禁止並不是因為土地利用的問題,而是被認為和當地流傳的鄉野怪談有關。傳說死者屍骨會和雪融合而復活,引誘生者或動物接近後啃食,藉以完善自己的身體,如果沒有生物也會蒐集或吃掉屍體來補強自己的結構。當地以肉類為主食的文化和著名的「骨粉湯」與禁令頒布時間估計只相隔三年。

 

一詩教與基督教徒:

兩種宗教來自本地居民和外國移民,早先多有爭執,在建橋事件後由奇格哈修和百世旅人調停後邁向和諧。一詩教的三神圖騰和基督教的十字架後來合成一種新標誌,看起來呈目型,稱為「光目紋」。此外教堂區的聖經也和市面流通版本有所不同,內容除了多有改動,也增加耶穌遇見三神與詩的章節,但撰寫者和聖經原作者一樣已不可考。

 

讀到這裡,終於出現嘉穎帶我去看的拜火塔。

我動了動滑鼠滾輪,將瀏覽畫面放大看個仔細。

 

拜火:

教堂區居民有保持明火的習俗。這種習俗可能是受到百世旅人和奇格哈修建立拜火塔所影響,經濟條件較好的家庭會建立拜火龕,一般居民則以點蠟燭為主。值得注意的是,拜火塔一開始是用作星象觀測台,是在百世旅人過世後奇格哈修才命人保持燃火,一般認為這是表示對百世旅人的追悼。點火儀式延伸到民間後漸漸才演變成驅惡祈福的象徵。

 

我特地將這段畫線以外的內容也讀過一遍。裡面提到奇格哈修的拜火塔不只建立在兩處,在區立圖書館、銀行和神學院的高處也曾設有拜火龕,只是現今已改為其他用途。

不過內容依然沒有提及為什麼只有花又真崇寺沒有建立拜火塔或拜火龕,還有特地選在雪足大教堂增建的原因。

如果說早期是為了觀測星象而做的觀景台,那標高最高的花又真崇寺不是更合適?

況且花又真崇寺還建於雷赫米真崇寺之前,會這樣選擇就很沒道理。

要是觀星台改成拜火塔是為了追悼,那為什麼不選在敬奉三神的宗教之地,而是建在那些毫不相關的機構?難道有什麼特別的回憶嗎?

疑惑彷彿浸水的棉花越來越膨脹。我將疑惑先擱置在一旁,保握時間繼續點開下一份資料。

第二份是《從解詩到皈依──奇格哈修異聞錄》。

這裡我只挑重點看。

 

相傳奇格哈修一開始來到香霍是為了做植物研究,而不是研究現象。

他沿途旅遊並蒐集特有植物資料時,偶遇正在咖啡廳戶外座位寫筆記的海因里希。

難得在外地遇到同鄉人,兩人彼此問候幾句後漸漸聊開。

奇格哈修提及沿路見到的不自然異象,先是令海因里希驚訝他也觀察得到現象,接著海因里希將手上的筆記借給他看。上頭記載的據說就是「雲之絲」之詩的初稿。

或許是難得遇見也能看見現象的人,海因里希無私的向奇格哈修說明自己這些年觀察現象得到的見解,兩人聊到咖啡廳準備關門收桌椅了才被趕出店。

海因里希透過兩人連結的虹線情況預言彼此還會再見面,並將白天寫的筆記贈送給奇格哈修,說奇格哈修如果有興趣,可以拿這份筆記驗證看看他的觀察。

然而在此之後兩人再也沒見過。

海因里希在《現象詩集》成書便回到德國的杜賽道夫(Düsseldorf),從此久病臥榻。

奇格哈修和海因里希始終保持書信往來,這些書信的大多和海因里希未出版的手稿內容吻合。

奇格哈修在旅行沿途一一驗證《現象詩集》中收錄的詩,並嘗試以書中的方式或以自己的方式解詩。受到《現象詩集》啟發,他也驗證了多種民間的香霍古詩,留下了多種像是在實驗中而風格不一的作品,發展了解詩學。

他是唯一一位作品被歸類為香霍古詩的外國人。許多膾炙人口的香霍詩歌據傳就是奇格哈修在香霍作為吟遊詩人籌措旅費時流傳下來的作品。

 

其他篇章提到,奇格哈修作為科學家在香霍遊歷時發現特定植物和物體的虹線有特殊波長,其中以五種最明顯:雪、黃昏之火、雨後草、鹿血、孔明石。

這些也在日後被發現和他解詩時應用五行中的水、火、木、金、土有對應關係。

我繼續點開另一份資料。這篇是范姜寫的,在探討舵石在香霍各地文化的影響。

看內容幾乎都被標上重點顏色,讓我懷疑這份的重點根本就是范姜畫的。

到處都是重點不就失去畫重點的意義了嗎!?

我只好自己快速瀏覽,大概得出以下幾點:

 

1.  舵石在奇格哈修來香霍地區前就已經存在,在住家用作改變風水的道具,個人則作為改變運勢或能以能量治療的首飾。

2.  奇格哈修研究讓舵石的用途更加廣泛。已知的有用作延長食物防腐時間、為畫作增色、治療頭痛和便秘,影響天氣的機率則尚未證實。部分用途使用時會伴隨耳鳴的副作用。

3.  歷史上曾有以舵石束縛住詩人的紀錄。奇格哈修也以舵石設計過項圈、手銬和腳鐐。坊間流傳奇格哈修和百世旅人界仲伯曾研發出能取人性命的舵石──「旋心石」,但一詩教官方從未對此予以發表意見。

 

看來這份論文是發表在范姜和張教授帶我去看研究所那個密室之前。裡面並沒有提到和機關加密相關的事情。

讀到這裡我實在是餓了,於是和櫃檯點了碗泡麵。

傍晚的網咖裡充滿各種食物的香味。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種地方吃的泡麵就是特別好吃。

我大口嚼著真空包的軟爛牛肉,喝了一大口熱湯,滿足了呼了一口氣。隔壁台的人大概是輸了遊戲,突然大聲傳來國罵和怪聲,令我莫名有點想笑。

我放鬆的攤坐在電競椅上,伸長手動滑鼠,繼續讀下一份資料,沒想到意外看得有點入神。

這份是在講教堂區前的香霍歷史。

在教堂區建立以前,這裡被稱為「邊澤地區」。

邊澤地區以前長滿一種叫作「藍鳳凰草」的植物。這種植物呈鈷藍色,相當易燃,時常造成森林野火。藍鳳凰草的草灰會在泥土沉積,很快再生,在冬季時與雪和雜物結合成非牛頓流體般的物質,這也是民間怪談所稱的「雪漿瘋」。

現今藍鳳凰草已經絕跡,雨後草是最接近的物種。

這裡刊載了怪談版的雪漿瘋以及民間童話的《雪漿瘋和藍鳳凰草》。

怪談版有五種版本,童話內容則是講述主角遇見了極為美麗卻行為怪異的雪漿瘋,主角與之一起生活後,發現雪漿瘋能變化成各種東西。兩人一同解決了鎮上其他雪漿瘋入侵的問題。這名美麗的雪漿瘋後來成為了當地的英雄和信仰,也就是雪足神的由來。

讀到這裡,我打算起身去上個廁所,回來再繼續查點資料,手機這時突然響了起來。

螢幕顯示我所在的群組已經開啟通話。裡頭除了多里德之外還有一個不認識的人,名字是一串電話號碼。

我拿起電話離開座位到店外,氣溫相當寒冷。

我一接起電話,多里德就退出了通話,剩我和這名不知名的人在通話中。

我試探的說:「喂?」電話另一頭只有低聲的雜音,沒有回答。

我又喂了幾聲,對方依然沒有出聲。正當我打算退出通話,電話另一頭傳來像是衣物的摩擦聲,仔細一聽,似乎還有機器規律的嗶嗶聲。

一段吸氣聲後,話筒傳來一句虛弱的聲音,令我屏住了氣息。

「藍助教……」

我激動的立刻將電話死死壓在耳朵,但一時之間卻說不出話來。

是鞠之晴的聲音。

「妳現在還好嗎?妳怎麼可以打電話?班策爾有沒有對妳怎樣?」

鞠之晴發出在睡夢般的輕柔笑聲,然後咳了幾聲,迷濛的說:「我覺得胸口怪怪的……這裡的機器都好先進,想到醫藥費我都睡不著了,哈哈……」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讓自己冷靜。

重重呼出後,說出我一直很想對她說的話:「我真的……很抱歉。讓妳遇到這種事……」

鞠之晴沉默片刻,語氣平穩的說:「我才是。讓你受傷了。你的眼睛還會痛嗎?」

「不……不會了。是姚凱唯讓妳打電話的嗎?」

鞠之晴沉重的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說:「是副會長……」

我咬緊了牙齒,一股怒意衝上腦門,背脊卻因這不妙的答案發涼。

「班策爾讓妳打電話?」

「藍助教,你聽我說。」

鞠之晴又緩緩吸了口氣。

「放下一切出來找我們吧。這樣的話,副會長答應會用這裡的設備治療你的眼睛。」

我幾乎差點讓電話從手中滑落。

「妳說什麼?」

「莊同學的事是我為了保護副會長而受傷,這件事誰都沒有錯。不要再追究這件事了。以這裡的技術,你的眼睛一定可以……」

「別開玩笑了!妳是要我對傷害妳的人視而不見?那傢伙到底對妳說了什麼?」

鞠之晴的聲音聽不出是生氣還是傷心。她聲音顫抖的說:「這樣互相仇恨,倒底有什麼好處呢?你不是大人嗎?為什麼不明白這麼簡單的事?」

「就因為是大人……」

我吐了一口氣:「所以我想保護妳。」

鞠之晴感覺很悲傷,說話變得困難:「我想要的……不是……保護……」

我突然覺得很無助。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求求你,聽副會長的話吧,這樣大家都可以回到原本的生活……那場被打斷的演奏會,我一直很介意……我希望能好好為你彈奏那首曲子。」

我想起她在表演前曾對我說了什麼,或許就是這件事。

「會有其他辦法的。妳現在專心養身體就好,不用去煩惱其他事。等這邊的事都結束,我一定會去接妳,到時候彈鋼琴也好,喝咖啡也好,妳想做什麼,我們都一起去。」

電話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人,傳來一聲男人的冷笑。

光是這個聲音我就已經知道是誰。

「她的止痛藥發作了,現在睡著了。」

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我氣得連叫他的名字都幾乎要理智斷線。

「班策爾……你到底洗腦了她什麼?你想利用她逃脫自己犯的錯嗎?」

他又笑了一聲。

「犯錯?我到底做錯什麼?和造詩的你相比,我所做的不過是應對詩人的緊急處置。」

「少在那邊囉哩八唆!你用那種沒保證的條件誘騙她妥協,到底要做這種齷齪事到什麼時候?」

他嘆了一口氣。

「藍克荀,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非黑即白。聽聽你小女友的話,這樣一直抵抗有什麼好處?我已經釋出了善意,要不要接受就看你了。如果你還是一意孤行,那在你出教堂區的瞬間我就會將你逮捕,你就再也見不到鞠之晴。」

我抓了抓頭,這時才突然想到,他到底是怎麼知道這支電話號碼的?

面對我的疑問,班策爾似乎覺得很無聊,說:「不要小看了協會,你那些狐群狗黨在搞什麼,我們早就掌握住。順便告訴你,我們已經和中科院申請,準備在詩人研究院使用最新型偽量場對稱機對鞠之晴進行實驗解詩。時間訂在明天傍晚,你如果早點出面,說不定我還來得及安排你看看這場世紀解詩,如果失敗了,我也會幫你留住遺體,你到時可以第一個來瞻仰遺容。」

我咬牙切齒,只能意氣用事的大吼:「我要殺了你!」

班策爾毫不動搖,語氣挑釁的說:「辦得到就試試吧?」

說完他掛掉了電話。

我的手機接著突然出現一串亂碼網址,隨即被鎖住所有通訊功能。

我氣得失去力氣,蹲在路邊。腦子頓時什麼也沒辦法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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