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面前的台上坐著高高在上的法官,她穿著黑色的長袍頭戴著白色捲曲的假髮,胖胖的身體雙肘倚靠在桌子,聚精會神的翻閱文件。
接著女法官一臉嚴肅的用木槌子拍打桌子。
:【被告林薇心妳可認罪?】
我才發現自己站在台下,我一頭霧水的問她:【什麼罪?】
我還想問問坐在旁邊觀眾席的人,他們中間有些是記者、有些是路人甲;我想問他們我現在在哪?我怎麼會在這裡?但是坐在觀眾席的人大部分都是看好戲、想挖八卦的心情,沒有人想知道真相甚至是給我一個答案。
:【妳殺人了!】法官說。
我幾乎快從地球表面跳起來:【我怎麼可能殺人?不!不!不!我沒殺人!】
這真是太荒謬了!這一定是誤會,我是連看到蟑螂都會跑;在路上看到有人被追殺,我會害怕想要躲起來的那一種女孩。
連拿刀都不會的我怎麼可能殺人呀!甚至天冷的時候,我還會替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狗擔心。我劈哩啪啦的吐出來,像是要講出最後遺言一樣。
這時站在我旁邊一位身著淺綠色西裝女士按壓著我的手,她搖搖頭意思是告訴我不要再說了,我才發現平常無敵冷靜以理性自居的我竟然露出醜態,但是哪一個人被誤會還能不動如山的?尤其是被誤會殺人;但又想想西裝女士說的很對,現在是在法庭上我所講的每一句話都可能節外生枝;現在不是在經濟學的課堂上講越多、掰越多分數就越高;我無力的低下頭換來短暫的沉默片刻。
法官說:【這是悔意嗎?】
她把我的沉默視同於默認,我像是受傷的小狗繼續低下頭。
我用食指輕柔自己的太陽穴,這是我好幾次深感覺到自己的無力,感覺權利被剝奪之感;要用表現卑微換來旁人的同情。
西裝女士向法官喊道:【她累了!她想回去。】
法官也沒有為難的意思點了點頭,敲敲木槌子喊著:【散會】其餘眾人魚貫地離場。
西裝女士她攙扶著我,把我引領到一間小房間,房間有一張白色的單人床,床旁邊有一書桌,牆上方掛一個小電視,只是沒有窗戶讓我覺得有點窒息和壓迫感。
我自然地走到床上,坐在床上開始自言自語起來,現在我才發覺自己全身在顫抖著。
她說:【妳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用力的搖搖頭。
於是她拿起書桌上的遙控器對準掛在牆上的螢幕,螢幕開啟後她按到新聞台。
新聞台女主播專業的拿起稿子念:【新竹市一位林小姐因為長時間和餐廳同事不合,憤而拿起廚房的刀子砍殺同事。】
畫面上“那個人”穿著我的衣服”那個人”和我一樣有一樣的髮型,兩人在拉扯,”那個人”面部表情猙獰。
不!不!不!那個人就是我!
我殺了人,全世界我是最後一個知道;但如果知道頭上有攝影機在拍,我想我應該會好好進行我的臉部管理,很優雅的拿刀乾脆俐落的捅她吧?反正都要犯罪就美麗一點進行。
不!不!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從新聞資訊得知,對方沒死但是腹部有很深的傷口生命穩定目前留在台大醫院觀察。
記者訪問一位和我在餐廳工作的兼職工讀生。
工讀生說:【真不敢相信看她這麼安靜,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
好事的記者像是嗅到一絲八卦線索又追問:【平常她的為人怎樣?】
女同事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有次跟她聊天她很厭世,說什麼這人間就是地獄,想要做躺平族我覺得她很悲觀妳知道嗎?她人很聰明沒錯,她一教就會了,她卻常抱怨另一個同事偷懶、太笨因此讓她一個人做很多;還有說工時太長沒有自己的時間。前陣子她幾乎只做自己那一部分,都不幫其他同事,真是那麼愛抱怨又沒有責任心。】
此時此刻我的心卻異常的平靜,我是那一種越到緊要關頭越冷靜的人或許之前就有這種案例吧!
總結--我殺人!對方還活著但我不知道我殺人。
這樣合理的推斷我有雙重人格但我不知道,很有可能是第二人格殺的。
:【調去年的就醫紀錄妳有輕微躁鬱症。】那個女士開口了。
沒錯!我有輕微躁鬱症,尤其發生大病之後我感覺病情又加劇,當時因為調藥中覺得副作用太大吃了幾次就停止;我跟精神科醫生說我好了,或許醫生財務自由了?或許他的病人太多?也可能基於專業判斷,他才跟我說可以不用來掛號了。
那位女士像個機器人毫無感情解釋道:【所謂雙重人格是指一個人失去了自我統一性及連續性,造成前後不一致的人格障礙。當人格轉換時,患者會呈健忘狀態,對上一個人格的所作所為不復記得。】接著她語氣上揚;【好消息是妳可能有精神分裂症,法官可能會判很輕。】
說起來在這裡快沒有邏輯可言了;壞消息是前一分鐘我才知道自己精神分裂出另外一個自己然後”那個人”用我的身體做出什麼事情我並不知道!這真的很可怕啊!也有一大部分人不相信我得精神分裂症!因為台灣太多這樣的人了,出事情後說自己得精神分裂症好減輕刑罰;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是真的精神分裂,要怎麼說服大家我是精神分裂呢?阿!如果我是精神分裂我說的話大家又怎麼去相信它的真實性?我現在很需要醫生那張證明,證明我是精神病;但我又討厭那個證明,像是貼給我的標籤,讓我的話語權輕微的像羽毛,眾人對我的眼神投以憐憫,壞一點的人就在旁訕笑。
我快搞糊塗了,我現在介於正常和不正常之間,我想向正常人證明我不正常,好減輕刑罰,但我又想跟他們說其實他們才不正常,每個人都有怪異的點不是嗎?只是誤差值沒有的多與少罷了,所以我們社會才會想趨於一些標準值內,不是在這標準值內的就是怪人,多數人變成平庸的人,社會只有一種聲音。
西裝女士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她可能覺得她待在房間我顯得不自然,於是她說個理由就離去,希望她不是害怕我跟她在同一個空間,此刻我像是被主人隔開的惡犬。
我躺在床上想原來我殺人了!好可怕!我不知道第二人格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她做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難怪我記憶有些空白;只是我這一生要背負殺人犯罪名,好想倒回過去,我喜歡楊醫生我可能連跟他告白的機會也沒有了,他可能會害怕,他可能不相信我喜歡他,無論我說的多麼真切,他都視為偏激一種,像他這樣出生在醫生世家讀資優班,順理成章讀台大醫學系的人一路生活順遂,被父母好好栽培的人是不會懂的,父母幫他隔絕狗屁灶事、底層社會的妖魔鬼怪,我們來自兩個不同世界,這也是我遲遲不敢告白的原因。
前年生一場大病,我覺得那已經是我的人生最慘的一件事;那時我常常跟自己加油打氣說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這樣的鼓勵自己;但這個冬天也太長了吧!好似讓我覺得我的一生再也沒有春天這個季節了!想到現在這個時候還來黑色幽默,不禁傻笑起來,自從發生大病之後我開始懂得自嘲和幽默。
人生如戲阿!我也真希望現在只是在演電影,導演過來喊:【卡】一聲,我們就收工結束了。
先別想楊醫生了吧?想想現在處境!要怎麼辦?
我看著天花板思緒神遊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我希望靈魂神遊回到高中的時光,十七歲那一年那是我人生最美好的時光,那時候是如此單純;但出社會後我感覺自己好像停滯了,我嚮往學生時代的美好,但之後幾年的經驗好像是被揉成一團的白紙,在攤開後留下許許多多的皺褶。
想著想思緒又像毛線球打結再一起;我分析事情的時候總是見樹不見林。
對了!我的第二人格除了拿刀砍我那嘴賤的同事,還有做什麼事情我不知道?她有跟楊醫生告白嗎?其實我還蠻希望她代我去告白的因為我實在不敢告白;想想蠻心疼楊醫生的每天看得病人那麼多,病人的智商普遍不高,要費盡心思解釋把難懂的專業醫學說給病人聽,除了告訴病人疑難雜症還要預防被病人告被病人喜歡上。
糟糕!我又想到楊醫生了,我現在竟然會擔心一個月收入快二十萬的人?
我的頭很痛像是被撕裂了,我用棉被蓋住頭身體像蟲一樣捲曲在繭中;不知不覺沉沉的入睡。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人在法庭。
一樣的場景一樣的法官,旁邊一樣是看好戲的觀眾。
我瞬間像是理解瑪莉皇后上斷頭台的心情。
法官:【他們說妳的思想不正確!例如妳討厭美國然後親中?】
我回:【這不是民主自由的國家嗎?每個人都有發表的看法?我也沒有那麼的絕對,我也會聽美國的流行歌...。】
我又開始辯解像是交代死後遺言一樣。
她眼神犀利的上下打量我:【妳還說偶爾吸毒可以。】
:【對....偶爾可以!但不要上癮!而且荷蘭吸毒合法化耶!妳知道吧?】
她馬上回:【不符合台灣社會主流意識的東西就別說了吧!上面的人會不高興。】
我發楞了,腦袋的思想像是禁錮在一所監獄,我像是困在一個荒島一樣,祈禱誰能帶我脫離蠻荒之地帶我到文明世界,好像生活只有一個標準答案,答案不一樣就是錯,就是政治不正確。
突然覺得學校所有的科目,全世界數學是如此的公正和簡單,錯就錯對就是對。
法官突然轉變溫柔的語氣,像是化身為聖母散發出獨有的母愛光輝:【妳其實是一個好女孩,學校的同學老師對妳評價很高妳很聰明!將來走出去還是很有希望的。】
我的確喜歡看書、寫日記聽古典音樂也去過很多國家旅行,我有很多台灣人都沒有的體驗...
...我開始列舉出來。
法官說:【被告林薇心妳看起來已經妥協了,看妳之前的紀錄妳是少數知道澳洲的首都在哪?知道台灣第一個民選總統是誰?還看過查理.蒙格的書,多數人都只知道巴菲特。】她呵呵呵的笑並露出雙下巴,看起來和藹可親多了。
接著又說:【妳偶爾還會說出村上春樹書中的句子。】
法官當眾誇讚我,讓我有一點點飄飄然!
我吃飯不會發出聲音,走路不會發出聲響,我不講髒話,我媽媽跟我說女生不能講髒話才是有教養的小孩我還有很多優點,我多麼希望在旁邊的記者可以寫下來,或許楊醫生中午在醫院餐廳吃便當抬頭會看到,這樣我又燃起希望了。
在旁邊的記者們拍手叫好,我又說:【我換了超多工作,我覺得政府應該頒獎給我!】
這時台上的法官眉頭一皺,我覺得自己可能又說了她不喜歡的話。
:【常換工作怎麼是好事?為何連這也可炫耀?】
:【對不起!】我瞬間又變成小吉娃娃吠了兩下,縮緊尾巴想躲在主人的背後。
西裝女士也替我擔心,她轉向面對法官挺直腰桿:【可是這女孩一直都是靠自己啊!即使換十幾份工作又如何?也是領十份薪水阿!而且她沒工作的時侯,她也乖乖地繳納國民年金!這是多麼難能可貴的事情?現在台灣有多少人沒乖乖繳納國民年金?】
這個女人有個能力,就是能把死人說成活人,不管怎樣這個女人是站在我旁邊,否則我就真得在庭上卑微的如同吉娃娃。
法官開始讀著我臉上的表情,我表現得像是做錯事的小狗,如果說我有做錯什麼事,那不是我殺人,當然殺人的確是觸犯人類社會所訂的法律是要被懲罰的,但這社會有多少人因為殺人卻沒有繩之以法還在逍遙法外,多少人因為自身的利益剝削底下的人?我所做錯的是我不了解這個社會運作的原理,是我不了解人性。
我雙手交叉垂落在胸前,低著頭像是祈禱。
看著我的模樣,法官說:【好吧!看起來妳可教化。】
當下聽到判決真的想大聲歡呼但又持續裝做懺悔的模樣。
我像是剛打了一場完美的戰,我回到小房間躺在床上沉沉的睡去。
房間溫度變得有點熱,我輕輕睜開雙眼環顧四週,我還是在我租的中正路的小套房裡,角落的藍芽喇叭傳來鋼琴聲,是巴哈的<哥德堡變奏曲>已快接近尾聲了,我起身拉開紫灰色不透光的厚重窗簾,陽光瞬間照射在屋內,書桌上堆滿凌亂的書、筆記本、文件,;牆上用紙膠帶黏著一張高中和朋友的合照,照片中的我和朋友搭肩著,露出白皓皓的牙齒笑起來露出深深的酒窩。
還好只是一場夢,我輕撫著胸口想著,我還是在【原來的世界】沒釀成大錯。
今天是新工作的第二天,忘記前工作的那些鳥事情吧!到新的工作環境或許會比之前的好;看著櫃子上時鐘準備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