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08|閱讀時間 ‧ 約 27 分鐘

【武術軼聞】鄉民!又見鄉民!

圖片出處:電影《修羅雪姫 怨み恋歌》

圖片出處:電影《修羅雪姫 怨み恋歌》


法神流是江戶後期流傳在上州地方(今群馬一帶)的劍術流派,
創始人名叫楳本法神。

據說,楳本祖上本來也是十分顯赫的武家,
後來因為各種這樣那樣的事情,
才隱居在上州勢多郡赤城村一帶(今群馬中部)。
嘛.....江戶時代,各家流派的源流多少都有些自抬身價,倒也不用太認真。

據當地傳聞,楳本法神活到168歲(嘛....)。
由於師父長壽,其門人中有須田家一家三代皆師事楳本。
三代之中,又以孫子須田房吉天資最好。
他跟幾名師兄在村子裡被稱為「法神四天王」。

房吉年少成名,自然不甘埋沒於鄉野。
楳本死後,他就前往江戶開設「出張道場」,期望能以武成名。
可能也因為年輕,不久,房吉便跟人在神田橋起衝突。
最後只好回故里避禍。

法神流進出江戶的計畫雖然受挫,但是房吉仍有其他想法。
歸鄉不久,房吉入贅了利根郡追貝村(赤城村旁)的星野家。
以此為根基,法神流逐漸走出赤城山麓,在群馬設立道館,廣收門徒。
到了文政十三年,眼見道館日益興隆,房吉就在利根郡的平川不動尊神社奉納匾額。
匾額上書「門弟百四十人」,可知此時道館已有百人以上規模。

時值江戶後期,稻米經濟逐漸崩潰。為了逃避稅賦,上州一帶的農民時常出逃成為「無宿」。這群人中有不少人開始進行養蠶生絲或種植其他經濟作物,其生活水準反而遠高於從前。然而,這類灰色的經濟利益自然需要武力保護。

隨著遊民、浪人日漸增多,上州地方也就成了黑道、博徒的大本營。而當地的武術、劍術道館,自然也多少帶點地域保護的幫派色彩。農民習武,本就違反幕府的規定。當時幕府曾不斷揚言「取締關東地方配戴長脇差、攜帶鐵炮長槍的無宿人」以及「禁止町人、百姓向往來的浪人學習武藝」等。甚至還設置了「關東取締出役」,期望能確實監察取締這些無宿浪人。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從這些層出不窮的政令也可看出,上述情況始終難以改變。

在這種情況下,法神流的急速擴張自然也招惹了其他道館。
其中,尤以在薗原村(追貝村鄰近)教授神道一心流的中澤伊之吉反應最為激烈。
在房吉奉納匾額兩年後,中澤向他要求比試,結果中澤不幸落敗。
神道一心流在江戶也設有道館,鼎盛時期門弟甚至有400人以上。
新仇舊恨之下,中澤便向江戶的師兄弟求助。
數名師兄弟果然義氣相挺,跑來群馬為其助陣。
最終釀成了被稱為「薗原騷動」的械鬥事件。

據傳,一心流先是仗著人多,前往房吉的道館挑釁。
房吉早一步避走他方後,卻又被一心流眾人圍堵在道上。
中澤的師兄仗著人數優勢,強迫房吉接受其挑戰。
臨走前還故意奪走房吉的大小兩刀,說是作為憑證,怕他跑了。
受此大辱,房吉遂找來兩名同門一道前往中澤的居處,以見證決鬥。
中澤一夥人以逸待勞,早已埋伏好人手,備好竹槍、鐵炮等武器。
待房吉三人一踏入房舍,一心流眾人即直接以石子、鐵炮等攻擊。
房吉最後被眾人圍攻致死,他的兩名同門皆身上帶傷,好不容易才脫困。

此事因動用了鐵炮、長槍等兵器,算是引發了不小的騷動。事後,中澤伊之吉被判處死刑,中澤的師兄則被流放,其餘涉及械鬥者則被判處監禁、手鎖等刑罰。該案判決文中有提到「房吉的刀被打落,房吉被絆倒後,被眾人用木棒擊打,在逃跑時被打落山崖」。換言之,此事在當時被定調為百姓鬥毆,無關乎鐵炮長槍等兵器。高橋敏推論,當時負責維護治安的關東取締出役設置已久,有可能是幕府方為了顏面才大事化小,以此結案。

實際上,關於「薗原騷動」的始末多是地方文書與軼聞,並無正史資料記載。雖然依照傳聞房吉僅帶兩名同門前往,但是考量到當地的風土人情,此事件的性質應該更接近幫派火拚,而非武館決鬥。從法神流也有不少人被判刑也可推斷,該流的參與者應該也不在少數。昭和時的學者岡田一男即提到,後世流傳的說法恐怕有被法神流的擁護者美化過。

畢竟此事之後,當地一心流道館的館長中澤被處死,其道館多半不復存在。而法神流畢竟已在上毛經營三代之久,雖然參與械鬥者或被殺死或被判刑。但其餘門人仍能經營道館,在當地繼續發展。法神流一直到明治時代都還有公開活動。幕末時知名的女劍士中澤琴以及明治時的劍道範士持田盛二皆是出自該流門下。

後記:
由於同樣是奉納匾額引起的事件,「薗原騷動」常被拿來跟馬庭念流與千葉周作的衝突作對比*。由此也可看出為何今村嘉雄等人會認為千葉周作選擇退讓的作法頗具「良識」。上州一帶民風如此剽悍,如果當時周作堅持奉納匾額,恐怕就沒有日後的北辰一刀流了。

以現在的眼光來看,為爭奪學生資源、擴張道館這種事情而鬧出人命,多少有點不可思議。但是江戶時期,在幕藩掌控度較低的農村裡確實曾發生過這種事情。如法神流、神道一心流等道館皆聚集了大量門人,雖然號稱是在教授武術,但其實已經算是地方武裝組織了。到了幕末明治初時,由於坐擁大量門人,房吉後兩代的法神流傳人根井行雄甚至被前橋藩(今群馬縣前橋市一帶)任命為農兵隊的隊長,其組織的農兵還曾擊退鄰村的一揆兵勢。由此可知,當時這類鄉間的「道館」跟現代一般的武術道館相比,氛圍差異頗大。

筆者初讀到法神流這段軼聞時,以為房吉跟中澤都是在年少得志、年輕氣盛之下才釀成大禍。結果一查,火拼時中澤已經三十幾了,房吉也四十多了。都這麼大人了,不知道為何還硬是要打?

這讓我想到,以前跟某位老師聊到心性修行的問題。
老師感慨:「教武術啊,不能只教技術……武術畢竟含有暴力的成分在內,如果不談心性修行,只教學生練技術,日子久了對學生的心性容易有不好的影響。」說著就提到附近有新開的、流派相近的道館學生,假裝自己是小白、報個假名來見學、旁聽……

「怎麼會練劍術練到把自己變得這麼鬼鬼祟祟啊?」老師抱怨。

嘛,老師真是少見多怪,既然有的人練武變成了黑道,那自然也會有人變成忍者啦。只能說在修行的道路上,慎選轉職職業是很重要的(誤)。

*馬庭念流跟千葉周作的衝突可參考筆者的另一篇文章〈得罪了鄉民還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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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書目:
高橋敏《近世村落生活文化史序說》体育とスポーツ出版社《劍道時代》1985年3月號今村嘉雄《日本武道全集》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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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閒暇之餘喜歡擊劍。在道場習練久了也對相關的歷史有了一些認識跟研究。 這一系列的文章是筆者蒐集統整過後的一些掌故軼聞。 姑且從觀察所見寫出搏君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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