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12|閱讀時間 ‧ 約 28 分鐘

【故事】一九九四年的車站,一九九五年的我們

前言:這是很早期的習作,而且在這世界上始終有一則很棒且無可取代的《一九九四年的車站,一九九五年的我們》來自我和兩個朋友的寫作協會──釣魚三槍手。我們每兩周會一起訂一個題目來寫故事。至今,朋友F的版本是我心中最好的愛情短篇故事。

同時這篇也是作為自己決定認真寫作的開端,這篇的最初稿被釣魚三槍手的兩位點出了很多問題,一時無法接受,灰心喪志,但最後還是沉住氣來好好修改,我想日後的決心就是這樣來的。當然,往後的日子自己的很多作品也被很多人批評和指教(至今最痛的一次是一個雜誌社編輯),每次熬過來後總覺得能找到很多新視野跟風格。


故事開始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我走向車站的第二月台。只因為沒來由的心血來潮,而決定前往市政廣場前參加跨年晚會。

 

平常可沒有那麼多乘客啊!我困惑。和我擦身而過的行人顯然比平常多上許多。「他們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這小鎮有這麼多人嗎?」年末的空氣十分寒冷,人們不約而同似地穿著厚重的外衣,打著哆嗦,吐出一團團水氣白霧交錯,佇立在候車區。

 

我環顧四週,才經過短短不到幾分鐘的時間,人潮已經蔓延且充斥於整個候車區。但我完全無法辨認這些出現在車站的人們究竟是來自何處以及叫做什麼名字。除了妳,揹著印有可愛的兔子卡通角色的背包,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向車廂,並轉過身來向我揮了揮手。

 

那是一九九四年的事了,那時我們就讀於這座小鎮南方的一所幼稚園。

 

♧♧♧♧♧

 

我們形影不離,在幼稚園裡我們做甚麼事都分不開彼此,妳的身影架構出我幼稚園時的回憶。我不會說那是個完全、完整的回憶。大概就像本年代久遠且缺漏些許章節的小說,沒頭沒尾的。

 

我總是比妳早到教室,走向我的座位放下書包後便坐在位子上,什麼都不做,只是看著教室的銀色鋁製門,期待著妳推開它,僅此而已。

 

至於什麼都不做的理由。我記得那時老師說開始上課之前,大家都可以隨意玩玩具。在老師所訂下的規則中我默默地加上了一條彷彿戒律般的原則「在妳還沒到教室之前,不能玩任何玩具。」回想起來這應該是十分殘忍的自我要求。畢竟在一個六歲小孩的世界中,玩玩具佔有著一定分量的地位,我想沒有小孩子不沉浸在玩玩具時的歡愉之中。而我從來沒打破那時自己許下的原則,一次也沒有。

 

唯有等到妳來到教室後,我會拿著放置在教室櫃子最下層的廚具模型玩具,向妳提出一塊兒玩扮家家酒的邀約。我知道這是我和妳最喜歡的遊戲,確實妳亦總是豪不猶豫地答應我。我們每次都假扮成一對夫妻,過著凡人般的日常生活。 「飯煮好囉!」「我開動了!」「好吃嗎?」「很好吃!」……。好像是以這樣的對話來玩扮家家酒的。

 

我從來沒有如此堅守過原則,除了那年僅六歲時為妳所許下的。我想是因為倘若沒有妳,便無法有人能扮演好家家酒中妻子的角色。

 

隨著列車逐漸地駛向車站,人潮已溢滿至足以造成不自覺地相互推擠的程度。然而這些人之中仍然也沒有人能夠勝任。

 

♧♧♧♧♧

 

我們某次校外學習活動時,妳說妳不敢搭手扶梯,而我馬上牽起了妳的手。「我不怕搭手扶梯,但妳很害怕,不過沒關係我會保護妳。」與之相對應的,我或許也該扮演好丈夫的角色,我想著。

 

但一想到妳正牽著我的手,那似乎是無法以任何道理能夠解釋的,心跳便在倏忽間加快了起來。這種感覺如煉焰般烙印了下來。我依稀記得參訪結束的夜裡,妳也在夢裡和我牽手。

 

隔天老師要同學們畫出對於參訪過程中最印象深刻的回憶時。我在畫紙上畫了我和妳牽手的畫面。我不怎麼會畫圖,僅用幾筆簡單的線條和圓圈勾勒出我和妳,並接連以幾個直角組合出階梯狀的線條代表手扶梯。畫得很糟,但絕對是真真實實地映照出我心中的悸動。

 

♧♧♧♧♧

 

列車即將進站。聲音來自車站內的揚聲器,大家動起躁進的身軀開始靠近鐵軌。這段廣播二十幾年來未曾有過變化,我很清楚,因為那天揚聲器也是這麼發出聲音的。

 

老師向同學們宣布妳要搬家。

 

搬家這個詞彙對當時的我來說好像有一點點艱澀。我好像有在卡通上看到過「搬家」。搬家有著很多的箱子和行囊,好像會令人矛盾地使沮喪和祝福兩個不相干的東西交融,再做出相互行禮、道別等等行為。但有一件事情我很肯定,只要是在卡通裡搬家的人,便再也不會出現了,好像憑空消失似的,即便許下「要保持聯繫喔!」這樣的約定。

 

妳搬家的那天並沒有甚麼特別的。真要說有甚麼特別的話,大概是那天妳比我早來到教室,也是唯一一次由妳向我提出玩家家酒的邀約。家家酒一如往常進行到一半時,我好像不尋常地哭了,而妳好像有遞給我面紙。

 

快到妳手中車票所標註的時間了。老師帶著我和其他同學們來到車站。「我會寄信給妳。」我走到妳身旁試圖許下承諾,而這承諾是基於我委託家人向老師索取妳新家的聯繫地址。「如果妳有回來幼稚園,我們再一起玩扮家家酒。」妳微微笑,對我點了點頭說聲「我會的。」 我不知道妳搬到哪兒,但想必是一個遙遠到需要搭乘上列車的地方。

 

♧♧♧♧♧

 

我前前後後寫了幾封信給妳,具體內容是甚麼我說不太上來,大抵上在敘述我在幼稚園的事情還有對妳的思念。可惜身為一個幼稚園小孩,我能以文字表達的內容侷限得很,並且還需要使用許多注音符號才能完整我的語句。假使這些信件是如今的我所寄出的,我確信收到信的人會感到滿滿的不明所以。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雖是獲得了更加精確的表達手法、書信的撰寫格式,但我卻再也沒有寫出比那些寄給妳的信件來得更加真誠的書信了。

 

一九九五年。我從沒有妳的幼稚園畢業了。這所幼稚園記憶也在沒有妳的支撐下消散了許多,所被殘留的多半都是挺無趣的瑣碎片段。我們也大概是在這時候斷卻了聯繫,不知道是哪次來自妳的回信抑或是我發送的信。

 

♧♧♧♧♧

 

我從擁擠的列車下了車,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反覆側著身子在人群中找尋著縫隙後才呼吸到車廂外的空氣。洶湧的人潮襲捲向市政廣場,當然我也在裡頭的一隅。

 

我終於走到市政廣場。這兒的人群已經壓抑不住高漲的情緒,此刻大家都處於一種沸騰似的狂熱興致。我也抬起頭來望向跨年晚會的舞台,隨著主持人的口號,鬆開喉嚨的所有束縛大聲尖叫著。這樣的行為在此時此地不分你我。「我們都是一群渴求世俗,想在一個特定的日子裡不甘寂寞地和來自各地的陌生人慶祝著。」我是這麼想的。

 

但為什麼會在這樣的日子想起妳?

 

實際上,「一年的最後一天」這樣的日子本質上和每一天都是相同的。這不過是我們為此冠上一些特殊的名號罷了。然而在這樣的日子裡,透過某種形式的慶祝,彷若可以暫且連結上來自各處的人們。

 

我們在一九九四年分離後,於一九九五年成為了毫無關聯的陌生人。或許,我只不過是想藉助於此,悄悄地重新和妳再次有著那麼一點點的關聯。我會想著妳正在某個角落跟我一樣等待著二零一九年的到來。

 

舞台上的主持人開始帶動大家倒數「十…九…八…」廣場失去控制了,帶有瘋狂的氣氛爆炸開來,擴散在每個角落。現場的人們試圖以吶喊來共同度過二零一八年的最後幾秒鐘。

 

又過了一年,我又想起妳了。妳已經是我二十五年前的回憶,我們失聯了二十四年。

雖然1994年我尚未出生,但我確實試圖在記憶裡找過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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