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喊你青雲、長華、阿虎、伏兄……而你,總是喊我:茜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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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牛鼻子老道……」女子跌坐在地,掙扎著要起身,可惜雙腿不聽使喚,大紅色的襦裙沾滿塵土,甚是狼狽。
「呦。」女子忙著控制四肢時,身邊冷不防出現一道愉悅的嗓音,「真走運,撞見一條金蛇。」男聲聽上去心情挺好。
紅衣女子大吃一驚,來人半點氣息不透,她竟沒能察覺,反射地回身就是一爪,女子嘶聲道:「滾開!」
「哎呦,原來是條烈的。」青年優雅地躲過鋒利指甲,反手一抓一拉,有些輕浮地將女子拉進懷裡。「我瞧瞧,嗯……傷得挺重,所幸沒殘。」他一笑。
「放開我!」被稱作金蛇的女子張嘴露出獠牙,作勢要咬,赤紅的豎瞳裡滿佈怒氣。
「行啊。」沒成想青年乾脆地鬆手,女子噗通一聲重新跌回地上,額角頓時多一個新磕出的腫包。
「你!」女子氣結。
「哎妳這條小蛇忒難搞,不順妳意不行,順妳意也不行,嘖嘖。」青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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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故去以前,我會給你一片金鱗,那是打通鬼差的費用,好讓你來世再入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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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吃點東西不?」青年愜意的嗓音自頭上傳來。女子猛然睜眼,入眼的是木樑房頂,身下則是鋪了床褥的炕。
發覺身在陌生的環境裡,女子掀開被褥就想走,才跳下床,深冬的涼意便自地板傳至腳底,透心涼意。
「外頭下大雪呢,妳不要命了?」青年姑且提了醒,但人依舊穩穩坐在炕邊凳上。
女子彷若未聞,堅定地拉開門,頂著刮骨寒風踏進雪地,不一會兒便沒了身影。
冷風吹過桌上一碗熱粥,吹起青年衣擺。「傻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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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孟婆不收金鱗,但沒關係,沒關係,我能找到你,總能找到你。
「小女子名叫茜茜。」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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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又一次睜開眼,還是木樑房頂,還是火炕床榻,不同的是身邊多了一個呼呼大睡的青年。
「無、無賴!」她麻利地將青年踹下炕,捲起被褥層層疊疊裹起自己。
一聲哀嚎之後,青年半爬起身,手肘撐在炕邊,無奈道:「姑奶奶,我挖了一盞茶才把妳挖出雪堆,又背著妳走了十里有餘,風雪交加的,我總得暖暖身子吧?大半夜的妳幹什麼呢?」
「我、我……」女子揭開被褥一角,發現自己仍舊身穿大紅色襦裙,有些破損,是她碰上老道前穿的同一件,青年確實沒輕薄她。
地上青年見女子支吾了半天也沒擠出一句,便自顧自爬上床,將捲成一球的女子撥到一旁,呵欠道:「行了行了,我躺裡邊,外邊給妳,妳若睡飽了愛去哪便去哪,我得再睡一會兒。」
青年披上大氅躺下,閉起眼不再言語,沒一會兒便聽見他平穩的呼吸。這樣疲憊,也許走了十里餘是真的,女子拉拉被角。
一炷香過去,兩人動也不動,青年顯然是睡沉了,女子,則是雙眼圓睜,豎瞳緊盯青年面容。
終於,她悄悄鑽出被褥,緩慢地伏到青年身邊,由上而下地打量他。是個俊秀的人,劍眉挺鼻薄唇,睡著時少了點輕浮氣,多了些安逸。
女子低下頭,柔軟的髮絲垂落青年胸膛,兩人鼻尖相觸。『是你大意了,不能怪我。』她心想。
青年溫熱的鼻息間忽然泛起點點光芒,那些微光,隨著他呼出的氣息,鑽進女子鮮紅如血的唇瓣間。
青年的臉色逐漸蒼白,薄唇漸漸失去血色,與女子益發血紅的唇色對比鮮明。
似是感到不適,睡夢中的青年突然皺眉,女子一驚,光芒嗖滴回到青年體內。她動也不動,深怕驚醒青年,兩人保持鼻尖相觸。
可只一瞬,青年再次規律地起伏胸膛,並無將醒的跡象。
女子微一猶豫,伸出手,靠向青年,似乎想摸摸他的臉。
「吃飽了就走吧。」一聲更加疲憊的話語,使女子的手僵在空中,青年並未睜開眼睛,拋出這樣一句話後,又陷入沉默。
一陣窸窣聲與一陣刺骨寒風過後,室內重新歸於寂靜。
被褥妥帖地蓋在青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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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金蛇並非以陽氣為食,只是吸食陽氣有助於增進功力、養傷補筋、永駐容顏。我們金蛇,最執著的莫過於姣好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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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正午。
身著白衣的女子來到一戶人家門外,一戶離群索居的人家。雪停了,可女子依舊打著紙傘,傘下陰影掩去她的眼神,只見嬌媚的唇瓣,鮮紅欲滴。
叩叩。
沒有回應。
叩叩叩。
依然沒有回應。
女子以難以想象的力度撞開門板。
青年依舊躺在炕上,桌上還是那碗無人問津的粥,早已冷的快結凍。
如此大的聲響也沒換來青年一點反應,女子嘴角沒了笑意,扔下紙傘快步來到炕邊,伸手探他鼻息,還好,還有呼吸。
她鬆了口氣,正待抽回手,冷不丁被青年一把抓住。「撞壞的門,得賠。」他說。
青年的手很涼,臉色卻隱隱泛紅,女子忽然不忍心抽出手,她伸出另一隻摸摸青年額頭,熱的燙手。
女子又摸了幾把,越摸越侷促,她看看青年,又看看窗外,再看看房裡,心急和徬徨使得媚態銳減,平添幾分嬌憨。
「小金蛇,妳走吧,閒事莫管。」青年勉力一笑,卻難掩虛弱。
女子一愣,隨即哼道:「這是效法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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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金蛇不喜群居,甚至不屑尋個配偶,偏生金鱗特別值錢,獨來獨往的我們便時常遭人設陷獵殺,就如那老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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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煮了粥,你起來吃吧。」女子碰一聲放下碗。
炕上青年側過臉,看向熱氣蒸騰的碗,只笑了笑說:「擱著吧,我等會兒吃。」
女子看看粥,不禁生出幾分擔心,凡人都喜歡喝熱粥,肯定是因為熱才好喝,她對自身手藝特別心虛,指不定涼了更難下嚥。
「現在吧,我餵你。」不等青年回應,女子便自動自發靠上前,伸手穿過青年背部,將他扶起靠在炕邊,隨即轉身去拿粥。
一屢梔子花香飄過青年鼻尖。
青年順從地吃下一匙粥,女子緊張地問:「如何?」
「……煮粥得煨,水滾了扔下米可不成,磕牙。」他勉強吞下後擠出勉強的笑。
女子聽了忙不迭也吃一口,嗯,磕牙。
「我……我去買現成的。」她彈起身,匆匆擱下碗,拿起大氅便要出門,背對青年的耳尖疑似沾染一抹紅暈。
「金蛇姑娘。」青年叫住她。
「什麼?」
「我叫青雲,聶青雲。」
女子微微側過臉,伸手將碎髮勾到耳後,「我叫茜茜。」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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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學會煮飯、採買,學會舞劍、打鐵,甚或學會作詩、釀酒,只要是你感興趣的,我都能學會,我還能學會更多,更多金蛇無須學習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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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雲,你瞧我眼角這兒是不是又一條紋路?」茜茜對著銅鏡不住端詳,背後聶青雲正在桌邊整理藥材準備煉藥。
「沒的事,茜茜如昨日一般貌美。」聶青雲頭也不抬。
「也不瞧上一眼,越發敷衍我了。」茜茜拉起聶青雲手臂,擠進木桌和他中間,捏住他下巴輕輕一扳,使得兩人四目相對。
聶青雲雙手越過茜茜撐在桌上,仔細端詳媚眼如絲的雙眸,沒找著所謂的紋路。「要不,再吸一口?嗯?」指的是陽氣。
茜茜微一發力,撥開聶青雲的臉,嗔道:「哼,也不知是誰,就被吸那麼一口便高燒三日,忒體虛。」
聶青雲捉住蹂躪他臉頰的手,拉至胸前,笑道:「那便有勞茜茜操心幾日了,這回能不能吃上雪菜湯黃魚和奶油酥餅?」
茜茜掙了一下沒抽開手,只得撇過臉,「誰、誰要操心你了?不吸!」奇怪這傢伙怎地知道她今日帶來什麼食材?
聶青雲微笑,這回,輪到他撥正茜茜的臉。
「茜茜。」
「什麼?」
「做我的娘子可好?」
茜茜不可置信地張大眼睛,「說什麼呢?你、你知道我是……」
「嗯,我知道。」聶青雲接過話:「金蛇茜茜,在我故去以前,借用妳一點兒時間,做我的娘子吧?」
一重薄霧浮上茜茜眼眶,她低下頭,輕聲道:「……借了你,幾時還我?」
「來生還妳。」聶青雲撥開她額前碎髮,落下一個溫柔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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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你和我鬢髮蒼白,容顏不再。我輕手闔上你冰涼的雙眼。
我將你葬在槐樹下,盼它記得你的一切美夢,記得你夢中的我,盼它,將你再次帶來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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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春盛,遍佈風景與遊人。三月,春意正濃。
「莫非姑娘識得在下?」溫文的青年收起折扇。
女子輕啟朱唇,赤如牡丹,「非也,只是公子和小女子一位舊識生得相像。」她嫣然一笑,「敢問公子大名?」
「在下名喚長華,慕長華。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小女子,名叫茜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