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09|閱讀時間 ‧ 約 33 分鐘

《自由之靈》Ch.9 輝岩之下,正義得償所願。①

  「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啦!」

  陽光像輕柔的面紗拂過臉頰,清新帶著花香的水氣非常好聞,令懷亞特想起了在宅邸庭園和安娜一起散步的時光。

  那頭蜂蜜色的秀髮就像朝陽一樣,飄散著怎麼都聞不膩的清甜香氣,眼睛則是晶瑩清澈的水珠,娟秀的臉龐上總掛著讓人放鬆的微笑……

  每當懷亞特猶豫著要不要一走了之的時候,青梅就會出現在他腦海裡,讓他重新有勇氣面對前方的未知長路。

  但現在他得先想辦法從睡魔的攻擊下保護好自己。

  在貨車穩定的顛簸裡,有好幾次他差點就這樣闔上眼、陷入昏睡,憑著意志力才保持清醒。

  「你傷得那麼重想睡是正常的。這裡有這麼多騎士,不用擔心啦!」

  「我沒事,我可以的。」

  格雷瞇起眼,顯然一點都不相信。但見懷亞特沒有聽從的打算,似乎認可了他的固執,聳聳肩轉回前方。

  中途堡高聳的八座塔樓出現在黃昏的天際時,懷亞特如釋重負。沈重的睡意幾乎是瞬間襲來,他趕緊甩甩頭,用力拍了拍臉頰打起精神。

  「壯觀吧?雖然中途堡佔地不大,但它的塔樓可是除了阿伊瑟斯和亞多戈伊,南境最高的建築喔!」

  德雷克抬手,指著佇立在恩都河岸邊的巨大堡壘驕傲地說。

  懷亞特順著他的手勢抬起頭,感到五臟六腑都縮了起來。

  他從來沒看過這麼令人畏懼又不安的建築。八角形的城牆色澤深灰如煙,除了從牆洞與窗戶透出的火光,看不到接縫的壁面彷彿像影子一樣吸走了所有光芒。

  八個角向外突出形成塔樓,向著隊伍的這一面有著更突出的門樓與收起豎直的橋板。在門樓的影子下,大門像野獸陰氣森森的血盆大口,兩側的火把則是利齒的反光。

  從恩都河引進的河水灌進城牆下的壕溝,形成另一道魔獸難以越過的防線。北邊城牆外的懸崖有一座寬敞的石橋,跨越流速減緩的河道與對岸明顯矮一截的獨棟塔樓相連。

  他愣愣地把目光移回塔樓頂端,數面鑲著白邊的灰藍色旗幟在塔頂隨風飄揚,其上只有簡單地繡著一朵在盾牌中央盛開的八重瓣百合。那是阿伊瑟斯市的市旗,以一座女神信仰濃厚的城市來說是理所當然的配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懷亞特感覺在他看清圖樣的時候,鼻裡也竄起了一股熟悉的花香。

  他們還未接近到能看清大門上方裝飾的徽記,響亮的號角聲就從堡壘內傳來,騎士們立即以同樣的號角聲回應。

  威佛獨自騎到城門前大聲呼喊著什麼,厚重的吊橋徐徐降下,「碰咚」一聲,包鐵的末端重重撞向這岸用石塊砌成的橋墩缺口,揚起一陣塵埃。

  「傳說中一夜而起的堡壘嗎……」

  通過城門時,懷亞特仰望著從砌石暗中伸出的尖刺鋒芒,低聲讚嘆著。

  「沒人知道傳說是不是真的,不過,」

  德雷克的聲音低沉而有韻律,似乎又開啟了說書人模式。

  「這座城的確是南境最古老的堡壘之一,即使在二十三年前被無以計數的魔獸包圍,它的城牆也沒有留下一道爪痕,是當時人類收復領土的最後希望。要說它是奇蹟也不為過!『偉哉!燃盡之塔!』」

  格雷在馬背上東張西望,似乎迫不及待能趕緊探索這座神奇的堡壘。懷亞特十分懷疑騎士們會給他機會亂跑。在河邊時他不遺餘力地治療騎士,似乎讓眾人的態度變得友善,但懷亞特可不敢掉以輕心。

  這一路走來都十分緊繃的隊伍明顯在踏入城牆後放下了警戒。德雷克張開雙臂往後一躺,隨意地與人打招呼。

  中途堡的騎士穿著繡有百合市旗的灰藍色長外衣,親切地回應。從這個位置能看見威佛和莫頓大人下了馬,與一名頭上有著蔟紅尾羽裝飾的高大騎士交談。

  騎士的身高非常高,一眼望去大概除了高文都在他之下。從體格看來是精瘦靈活的類型。長外衣一樣是灰藍色,掀起的頭盔下露出一對火紅的眼睛。

  堡壘的馬夫上前幫著引導貨車到內牆邊的馬廄旁停妥。德雷克率先下到地上,正要轉身攙扶,就見格雷突然出現在貨車邊,不知何時已安頓好了米思,向著懷亞特大大張開雙臂。

  格雷的眼神十分堅定,德雷克默默退到一旁咧嘴偷笑,絲毫沒有要幫他的意思。

  「骨頭剛長好要避免壓迫,單腳你要怎麼走路?」格雷的表情少見地不耐,皺著眉頭催促。

  懷亞特知道親愛的同伴沒有半點要羞辱人的意思,這只是基於治療者和友人的立場最誠摯的關心。但是,諸神在上!他才不要讓一個比他矮的人在一大群不認識的人中抱著走過!

  最後在終於止住笑的德雷克的幫助下,他們找來一根取下槍頭的槍桿讓懷亞特拄著走。他只覺得面紅耳赤,好像被當成毫無行動能力的嬰孩對待。

  最過份的是,格雷還一肩挑起兩人份的行李和鞍袋,一路上亦步亦趨地關切,穿過嘈雜的內庭和昏暗的長廊,直到分配的房間前。

  懷亞特原本打定主意一安頓好,就要來好好檢討前半段的旅程。但門一推開,湧出的熱氣瞬間奪走了他的理智。

  進房後第一眼就是熊熊燃燒的火爐,再來是已經鋪好的床舖。床頭擺著冒著熱氣的熱水和毛巾,小桌上甚至備好了麵包和水果。懷亞特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撲向床,把說教之類的任務全部拋到九霄雲外。

  「天亮了再叫我……」

  他像塊木頭落入水中,徜徉在粗厚但柔軟的棉布堆裡,嗅著除蟲香料的舒爽氣味,眨眼就墜入夢鄉。

  「好歹把靴子脫了吧?」

  格雷把行李在牆邊放下,走到床邊雙手叉腰。

  回答他的只有鼾聲。看著睡著後依然沒有鬆開的眉頭和積聚在眼眶下的疲憊,格雷默默傾身解開懷亞特的斗篷、皮甲、劍帶、靴子。皮靴落到地上時鏗鏘作響,但懷亞特只是動了動耳朵,像人偶般任人擺佈。

  順便幫他洗個澡會不會太超過了?

  把劍鞘放在懷亞特伸手可及的位置後,格雷猶豫了一會還是脫下手套拿起毛巾,沾著熱水輕輕擦去同伴臉上的塵埃。

  比起面對魔獸、在野外照顧任性的小鬼,懷亞特一定更想待在雷歐身旁。但當兄長提出要求時,懷亞特沒有一絲猶豫,直到出了烏爾弗之門才開始唉聲嘆氣。

  而且抱怨歸抱怨,這男人還是任勞任怨,不曾想過偷懶怠工。

  「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啦!」

  熱水一下就變濁了。格雷剛把毛巾擰乾,猶豫著該不該叫人來換,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步輻不大,聽起來有點搖搖晃晃的,皮製劍鞘敲打著盔甲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然後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房內沒了聲音,來人在離門還有段距離的位置停下了腳步。

  雖然有地板材質的差異,但格雷不認為這是任何一位騎士團成員的腳步聲。他安靜地拾起桌上的斗篷蓋到窗邊的行李上,把懷亞特的短刀塞進枕頭。確認同伴整個人除了頭都在棉被下後,轉身面對著房門。

  腳步聲再次響起,這次不再有隱瞞的意圖,緊接著是敲在門上的「咚咚」兩聲,一個他從沒聽過的粗啞男聲說道:「打擾了,莫頓大人請兩位去大廳見他。」

  格雷拉開門,門外站著一位臉型方正,頭髮是暗橘褐色的騎士。他的肩膀寬闊,背脊微彎,兩腿有些外八,即使是從格雷的眼光來看也說不上英俊。

  騎士看似不經意地掃了房間一眼,淡淡地說:「希望我沒吵醒他,聽說懷亞特先生傷得很重。需要我讓堡壘的治療師來嗎?」

  面對應該只是冒險者的對象,騎士的態度實在有禮的可疑。格雷迅速步出房門,將溫暖的空氣與熟睡的同伴隔絕在後。

  「不用了。他只是需要睡一下。請帶路吧!」

  他們邊走下木製的樓梯,格雷邊默默觀察這名奇異的領路人。他跟先前與莫頓大人交談的騎士有著同樣的紅眼,只是在陰暗的室內看起來更暗沉,比起火焰更像是陳舊的顏料。

  灰色披風下的盔甲樸素但厚實,最重要的是很合身,跟騎士團大部分人明顯是東拼西湊的裝備是天壤之別。

  轉身前騎士像打量房內一樣把格雷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對臉和手臂上暴露出的疤痕毫無反應,僅僅有著像學者打量觀察物件般的批判視線。格雷回想起城頭上飄揚的阿伊瑟斯市旗,一股討人厭的預感油然而生。

  城鎮與領主不同調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希望莫頓大人不要趁機丟什麼難題給他。

  騎士在前方默默地走著,似乎完全不打算交談。格雷掙扎了一會,鼓起勇氣問道。

  「大人,請問我可以怎麼稱呼您?」

  對方略略停頓,爾後頭都沒回地說道:「巴拉德。還有,不用稱我為大人。」

  格雷正想循著規矩報上自己的名字,巴拉德就猛地朝後舉起手,語氣隱隱不悅:「我知道你的名字。」

  這行為挺冒犯的,不過格雷反而好奇了起來。

  巴拉德——如果騎士沒說謊——並不是名,而是姓,是百年前創立了冒險者公會,並就任第一任公會長的英雄的家名。

  現今的巴拉德家居住在這裡的北方,博德山脈山腳下的原生林之間、瑩河源頭的三座堡壘裡,仍擁有龐大的影響力。

  是討厭冒險者?還是面對身份低的人,卻被迫畢恭畢敬感到不悅?是誰要求他以禮相待?但格雷要報名時的反應又很粗魯……還是有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刻意讓巴拉德來試探他?目的又是什麼?

  不過就他所知,老家並沒有和巴拉德家結下樑子。南境的家族裡也不會有事業上的競爭對手——這裡連要種植耐寒種的小麥都很困難了,何況是其他更嬌弱的植物。

  但格雷轉念一想,騎士團的成員來自王國各地,北方或東方的家族,搞不好就有幾個熱血的孩子或犯了輕罪的子弟被送來南方。

  他思考的太專注,進到大廳門前的長廊時,格雷才猛然驚覺他忘了觀察城牆。中途堡的祕密就在它那毫無接縫、卻又異常高聳的城牆上。他趕緊抬頭張望,失望地發現內牆是尋常的灰泥砌石。

  也是,要在數百年來毫無缺損的材質上挖洞砌牆,即使做得到也太耗時耗力。格雷嘗試安慰自己,一邊加快腳步跟上已經走到門前的巴拉德。

  大廳的門是溫潤的橡木所製,上下嚴實地包著鐵,門閂幾乎有成年男性的手臂粗。魔導燈的光芒照的士兵手中的短槍像火把般明亮。他隱隱聽見門後有熟悉的說話聲,以及盔甲和木頭的碰撞聲,似乎起了爭執。

  士兵看見巴拉德立刻挺身致意,巴拉德默默點頭,轉身朝格雷招了招手,讓士兵推開了橡木門。

  大廳內的喧嘩頓停,一股比剛才房間更暖和的空氣撲面而來。格雷差點讓乍現的光明閃瞎了眼,眨了眨眼才看清室內。

  這是一個長方形的石造廳堂,簡樸且除了市旗毫無裝飾,非常符合粗勇的騎士印象。

  粗大的樑住在穹頂下交錯穿插,一盞盞提燈從樑下垂吊到頭頂上,將能容納百名騎士的廳堂照得光亮。靠近屋簷的牆壁開著幾扇狹長的窗,方便採光又不會讓寒氣輕易穿透。此時用合板輕掩,將剩下一點冷風都隔絕在外。

  地面是大塊的淺灰色石板,陳舊的毛毯一路從門口鋪到盡頭的高台前。加上懸掛在牆上的厚重織毯,和牆角不斷湧出熱氣的暖氣口,能看出騎士們盡一切所能想在南境嚴寒的氣候中生存下來。

  看地上的痕跡這裡原本該擺著縱向的大桌,此時都被移到了牆邊,在大廳內空出了足以揮劍的空間。

  前方的高台上是張有著花卉雕刻的黑木桌,桌後一面巨大的阿伊瑟斯市旗從幾乎是穹頂底部的位置垂落到高背椅的頂稍,白色八重百合繡著銀色邊框,亮得有些刺眼。

  騎士團的幾位成員在長桌前站成一排,莫頓大人、威佛、德雷克,熟悉的三人站在中央居高臨下。

  團長神色漠然,只有雙眼依然如箭銳利。威佛板著臉,眼神卻充滿不安,雙頰上有著剛發過怒的血氣。一直以來都笑容滿面的德雷克不笑了,朝格雷看過來的淺色眼眸中,彷彿有烈火在熊熊燃燒。

  巴拉德快速草率地行了禮,在騎士裡引起一陣不滿的指責。莫頓大人揮揮手就止住了騷動。他微微抬起下巴,從喉間發出格雷從來沒聽過、冷淡又帶一絲輕蔑的聲音。

  「我應該是要你把兩位冒險者帶來,另一個呢?」

  身後的門「碰咚」一聲關上,兩名騎士沉默著從牆角的陰影中走出,按著劍柄站到門前,徹底堵住了退路。

  要硬闖也不是不行,但要是傷了人懷亞特會生氣吧……

  格雷動了動腳,確保長劍處在隨時能拔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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