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返校到鬼才之道

★本文涉及《鬼才之道》電影劇情，請斟酌閱讀

《鬼才之道》前導影片劇照

於八月七日上映的本土恐怖喜劇電影《鬼才之道》，由執導過遊戲改編電影《返校》的徐漢強擔任導演，以及擔任《返校》影集版編劇的乃賴（蔡坤霖）共同編劇。其實，在電影正式上映的幾年前，《鬼才之道》的前導影片就已經在網路上釋出，讓大家有機會一睹這個故事可能的調性與走向：

在看過正式版的《鬼才之道》內容後，我們可以發現，凱薩琳與Makoto這兩名角色的關係與前導影片的設定有些差距；大概可以想見，正式版電影中，凱薩琳被拆解成了「凱薩琳」與「潔西卡」兩個角色，而鬼才之道中真正的主角「同學」，甚至沒有出現在前導影片中。這說明了在前導影片與正式電影之間，故事劇本經過了相當程度的改變。

已經看過電影的朋友應該能夠理解，在《鬼才之道》詼諧、笑鬧的霓虹招牌底下，還暗藏著華人傳統文化與價值觀的陰影。某種程度上，我們可以說這是《返校》電影版、影集版都有的主題；但實際上，或許我們還可以更深入一步，從編劇乃賴的第一本科幻長篇小說講起。

《萬歲》是乃賴撰寫、2017年於海穹文化出版的科幻反烏托邦小說。這本小說的創作動機起於三一八運動期間，許多當時的本土創作青年開始萌芽所謂的「臺灣意識」，海穹文化的主編伍薰邀請乃賴撰寫一本屬於台灣的科幻小說。以「反烏托邦」為主題進行發想的乃賴察覺到，對於極權主義、獨裁政權的詮釋，西方的創作前輩早已窮盡了；作為一名當代、東方的創作者，乃賴還能寫出什麼別具新意，並且具本土意識的反烏托邦小說呢？

後來，乃賴將目光轉回自身的成長經驗，以及所謂中華文化背景下許多臺灣人的共同成長經歷，終於找到了一個可能的切入點——《萬歲》的宣傳語，是「考高分，得永生，萬歲萬萬歲！」故事講述在未來時空中，一個以長為尊、以分數決定社會階級與資源的世道景況；在這個社會中，「長者」制定了學生的唯一教材《萬歲聖典》，有才能的年輕人得前往世界上唯一的教育機構「白塔」中學習。考高分的學生會受到師長的表揚，在白塔中獲得無上的權力；考低分的同學，不只會受到同儕的排擠攻擊，更會被師長叫到檯前羞辱、訕笑。

主角趙凡出身顯赫，更有著學習天分，讓他在白塔中出類拔萃，深受教師喜愛與同學忌恨。隨著他逐漸瞭解世界的真相，他也開始試圖反抗——不唸書、交白卷，讓他被師長拖上檯咒罵、被同學恥笑。最後，趙凡決定自殺，這是他認為要「脫離體制」，最可行的方法；只要他死了，他就贏了。然而在他行動之前，一個女孩阻止了他，告訴他如果想要改變，就爬上高位，手握權力，才能真正帶來助益。於是趙凡照做了。

自2017年開始至2023年，乃賴的《萬歲》一直都是我在大學教授「大一國文」課程時的指定教材。每個學期，我都會邀請乃賴與伍薰一同來到東部，為班上的學生們介紹、說明、討論《萬歲》的意義。某個學期，講題討論到了趙凡發動「革命」的成敗與否；乃賴提到，如果那時候趙凡真的自殺了，他的革命才是成功的。當然，所謂的成功，大抵也只是個人的成功——成功擺脫了體制、擺脫了命運與所有無謂的附加。看過《鬼才之道》後，我不時會覺得，片中的同學就是自殺成功的趙凡。

2020年，乃賴編劇的《返校》影集版播出。故事舞台與遊戲一樣在玩家熟悉的翠華中學，只是時間已經過了三十年，主角劉芸香與其母因故搬家來到翠華中學的學區；他在學校禁入的涵翠樓，遭遇到半甲子間陰魂不散的方芮欣……

我與乃賴同年，1999年的臺灣，是我們共同成長的時空；在許多成年人懷念過往青春的美好時，《返校》影集向觀眾展現了那個年代的真實樣貌——權威黨國的鬼影、學校體制的弊病、破碎家庭的陰影與成人世界的不堪……說起來，很多事物如今依然存在於臺灣社會，就如出現在影集第一集中的《美麗新世界》那般，暗指著社會的反烏托邦氛圍。

於是，我們可以明顯看到，從《萬歲》開始，經過《返校》而後來到現在的《鬼才之道》，乃賴所創作的故事一貫地講述，甚至控訴著臺灣社會對一個人的成長帶來多少創傷——成績至上的升學主義、學校教育的長期桎梏，以及長輩強加的莫名期待——我想，《鬼才之道》的同學，就是從這樣的脈絡中誕生的。當觀眾在電影後段得知同學的死因，是地震被那父親萬般期待的獎櫃砸死時，那種帶著黑色幽默的諷刺感，無疑是笑中帶淚的。

看到有些朋友的觀影心得，說《鬼才之道》是「獻給躺平族的情書」，我覺得有點不對；先不論「躺平族」指涉的，是中國政經背景下所產生的現象，與臺灣現況終究有點差距，故事中的諸多角色，從凱薩琳、潔西卡、Makoto到最主要的同學，都是努力過的人——我個人不覺得「努力過但沒有成功的人」能算是躺平族。

對我而言，《鬼才之道》想說的，是努力過但沒有獲得成功，也不會怎麼樣；不要活在別人的期待下，也不會怎麼樣。已經很努力了，那就夠了；過自己想過的生活，那就夠了。不要強求自己考到好分數、不要強迫自己取得好學位；不要逼迫自己進入不適合的職場、不要迫使自己去過不想要的人生。如果看過《鬼才之道》，可以讓某個觀眾能夠鼓起勇氣去做出這種改變，那才真的算是成功了吧。

最後，想稍微提一下我自己很喜歡的幾個彩蛋。作為導演、編劇都處理過的作品，《返校》故事場景的翠華中學在《鬼才之道》電影中被短暫提及——同學與其同伴卡蜜拉離開公園後，坐上公車前往他處；過程中，公車廣播會講到「下一站，翠華中學」等字詞，讓玩過遊戲、看過電影與影集的觀眾倍感溫馨(?)。另一個我個人非常喜歡的彩蛋，是旺來大飯店老闆娘的手機鈴聲，是《魔獸世界》玩家想必都非常熟悉的〈夜市緣〉。

（〈夜市緣〉片段位於影片8:35處）

在認識導演徐漢強之前，可能有很多魔獸玩家都先認識了「戰鎖鎖不住」。這次能夠在《鬼才之道》裡看到「AFK PL@YERS」的彩蛋，應該會讓許多老玩家感動不已，同時也笑出聲來吧！

我個人非常喜愛長得帥又願意搞笑的男演員。過往每個學期乃賴來到教室中，為我的學生們播放《鬼才之道》的前導影片時，我都很期待陳柏霖在正式電影中的演出；而他在電影中的表現也沒有讓我失望，尤其是其他角色在發現他的過去而黜臭他時，他反而笑笑地跟著一起玩鬧時，這種反應才真的展現出帥哥的風度與氣度。其實除了陳柏霖外，每個角色也都表現得可圈可點；張榕容演出了凱薩琳的躊躇與堅強，姚以緹演出了潔西卡的假掰與權謀，王淨也清楚展現了同學的怯懦、猶豫及痛苦。

《鬼才之道》是突破臺灣類型極限的絕佳作品，也是本土類型創作開疆闢土的里程碑。徐漢強執導、乃賴共同編劇的電影《鬼才之道》，推薦給大家。

後話：小弟擔任主持人的podcast「科奇幻底家」將在本月底以《鬼才之道》為主題進行錄音，預計參與錄音的成員有乃賴、小說家瀟湘神與邱常婷；有興趣的朋友，不妨先訂閱我們的podcast頻道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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