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旅回憶-澎湖的夏天 1/5

那晚我因調職正開著車從花蓮到左營的路上，但對於新單位地點只知大概位置，而不知道詳細地址，想起有位學弟也在左營，於是撥了電話跟他閒聊順便問地址…

A君：學長好久不見了，你要調到左營哦？真的好巧，沒想到從澎湖別後我們還能在同一單位相聚，對了，你記得L庫長嗎？

我：記得啊，我在澎湖跟他相處一年，真的很懷念，後來他調回海軍了，怎麼忽然提到他？

A君：呃…他…今年過世了，學長你不知道嗎？他生病時有些同事去台中看他，最後他的家人也有在他的臉書發布他去世的消息喔。

我：真的假的？我不常用臉書，也沒在跟澎湖的同事聯絡了，所以我沒聽說啊…

掛上電話後，腦中湧上那年跟L庫長相處的點點滴滴，於是把車停到路邊，翻找他的臉書，看到從他生病時無法抱女兒的無奈、受病痛折磨的憤慨，一直到他家人發出訃告…

看完後我的眼淚就一直掉，後來調整好心情繼續開車上路，開沒多久眼淚又模糊了視線，沒辦法開車就停靠路邊哭完再繼續開，就這樣走走停停…

那天晚上10點開車出發，沒想到抵達左營已是隔天早上7點，這段路居然花了9個小時。

初到左營的那個月，因為忙碌減緩了對他的思念，但在就寢時還是會偷偷落淚，那時我只要看到大海就會想到澎湖，然後想到L庫長，所以休假往返台東時都選擇開夜車才看不到藍色的海岸，之後數年也盡量不去看得到海的地方…

我跟L庫長的第一次相遇的回憶其實並不美麗，那年夏天我剛到馬公報到，見到庫長我以為他開口會說一些勉勵的話，沒想到…

庫長（語帶威脅的說）：你是新來的副連喔？我告訴你，你給我好好交接，不要耽誤我的副連回台灣的時間…

我心想：什麼是「我的副連？」，他是？我不是？（之後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麽會這麽說了）

庫長外觀長得個頭矮小，濃眉大眼，頭髮微禿，隨時都板著臉孔，在嚴肅的表情下，又流露出滑稽的感覺。

馬公的單位因為營部和連部都在同一營區，所以假日留守主官都是營級的庫長搭配連級的副分庫長一起留守，而我跟他留守時最害怕的是早餐上桌看到他穿著海軍連身工作服，因為當他穿上工作服時就意味著「他待會要去打草了」，沒錯！這位中校會做小兵都不願做的事，這間接意味著我也要逼自己下去打草了，而且分庫的打草機還不能派得比庫部少台，打草的時候還得「不經意」的讓他看到，否則中餐或晚餐上桌會被他「刮洗」一頓。

在澎湖高溫高濕的夏天背著打草機打草必須全身包裹嚴實，否則一下子就會曬傷甚至中暑，那樣的工作對體力和意志力是極大的考驗，也或許是透過這樣的過程，我迅速和他培養出「革命情感」，並取得他的信任。

庫長是個土根性很強的人，他情緒來的時候會將語言切換成「台語模式」，並以「林北」自稱，配上他誇張的表情真的很有戲。

後來他常獨自在碼頭邊或巡庫時叫住我，然後溫柔地像朋友一般和我聊很多家庭等私人的事，從他的言談中可以知道，他生命中最重要的2件事物就是「海軍」和「女兒」，這2個是連開玩笑都不行的，否則他會鬧脾氣。

在我跟他關係變好的情況下，公眾場合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板著臉孔，而我找到私下的機會就會逗弄和酸他…

庫長：副連你跟分庫長都在當好人，整個分庫那麽多的軍、士官幹部全不管事，都是只吃飯的，就是要林北當壞人，賀！你回去把幹部集合好，等林北去給他們洗臉…

我：庫長，我會叫值星官集合他們，然後我先去巡庫，到土地公廟求土地公早點讓我調回台灣，脫離你的魔掌，你電完他們再打給我。

庫長（氣）：哩勾共幾拜，你是上癮了？

我（膽小）：嘸啦~，我去求土地公讓你早日回海軍，順便保祐你女兒平安長大。

庫長：按呢會使，但女兒的事要先說。

我：報告是！

類似的戲碼每次跟他留守時都會演好幾次。

有次地支部副指揮官到分庫督導，庫長跟我陪督，那天督導的情況還不錯，庫長一手摟著我的肩膀一手比大姆指對副指揮官說…

庫長：報告副指揮官，xx要回台灣了，他出的缺，能不能讓「我的副連長」佔缺…

這時我才知道我們初次見面他所說「我的副連」是什麽意思了。

以前常看一些為了國家慷慨赴義的電影無法理解，因為死了什麽都做不到了，但為了這樣的長官就算知道會死，我也絕對不會遲疑，他教會我人與人之間用生命的信賴是存在的。

我平常不苟言笑，其實我的內心是敏感脆弱的玻璃心，面對情感表達時都會選擇逃避，庫長與我相若，雖然他臉書上堅強對抗病魔是為了使關心他的人放心，但我知道他真的非常辛苦勇敢，這種溫柔讓人不捨。

和他的故事還有很多，說多了不免矯情，我常在想如果有機會能在他承受病痛時見到他，要對他說什麽？真想不到適當的話語…

若能出現在他的面前，只要微笑什麼也不說他也能理解吧？

在他過世後，這些遺憾讓我痛苦了很長的時間，幾年後透過登山不停的與自己對話並與過去的自己和解，現在也能放下了，但我還是會在心裡留一個位置，讓他活在裡面，此生的緣分雖盡，我深信累世因緣未斷。

回憶他是沉重的，之後4則故事沒那麽長，會比較輕鬆並略帶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