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看法倒是不同,我覺得你很在乎她。」彼得不免感到有些不是滋味,畢竟在他心中,也並不是那麼情願地幫何詩婷講話。
「她不過是我眾多女友其中一位。」未察覺彼得的情緒,王熙澤僅以淡漠語氣否定。
「果真如此,你今天怎會連輸我三局?」
王熙澤顯得若有所思,沒有答腔。
「我問你,『愛』如果是人類情慾的一部份,怎麼可能不自私?」他突然問彼得。
「就拿父母對子女的愛來說好了,那就是一種無私的愛。」
「假設父母的愛是出於動物本能,主要是為保護與延續基因,那可不見得是純然的無私。」王熙澤揚起一道眉毛,似笑非笑。
「何苦想這麼多?情感不是能用腦袋來分析的。」彼得覺得難以招架。
「既然如此,有何好苦惱?女人何其多,這個不合適再換一個,不是嗎?」
說完,王熙澤向彼得舉起手中酒杯,以義大利文引述莫札特的歌劇《唐・喬凡尼》第一幕結尾 ”Viva la libertà”註11,然後將剩餘的威士忌一口喝光。
「沒見過你這種人,雙手將自己的幸福往外推。」彼得搖頭笑道。
「如果幸福意味失去自由,那可真令人倒胃口。」王熙澤把玩著手中空酒杯,將杯口湊至鼻前欣賞杯內殘留的芳香,續道:「那是死氣沉沉的、只有腐敗的氣味。」
「愛情嘛,總會有佔有慾,遷就彼此,失去點自由在所難免。」彼得嘆了口氣。
「如果信任,何必佔有?德希蕾就沒有這個問題。」王熙澤輕描淡寫說。
彼得聳聳肩,笑道:「我覺得你這麼怕被佔有,是因為你害怕愛情,不是害怕失去自由。」
「我有什麼好怕的?愛,不該是關於獲得與失去什麼,而是單純的分享。」王熙澤望向窗外,停頓片刻後續道:「因此,詩婷不願接受,也就沒必要堅持,我尊重她。」
「好,好,大情聖,我知道,你總是認為自己很博愛。」彼得不以為然地回應。
因為德希蕾,王熙澤深深經歷過失去的痛楚,他再也不想感受那個痛,對他而言,他只喜歡收放自如的與情人們自在享受性歡愉,他只願意將愛情定義為成熟男女間皆大歡喜的情慾遊戲。
王熙澤將翹起的腿放下,直起身坐起,他從咖啡桌上取起搖控器將音響關掉。
「我問你,論『愛』,」他轉向彼得好奇問:「你會想起哪首樂曲?」
彼得見王熙澤看著他毫無猜忌的單純眼神,不由心頭一緊,故作輕鬆微笑反問:「你問我這沒人愛的單身漢何用?」
王熙澤靠回椅背,哈哈笑道:「你又不是沒談過戀愛。」
「我想起的是《如此甜美的樹蔭》。」彼得溫柔的看著王熙澤。
王熙澤仰頭靠著沙發椅背,閉起雙眼冥想著《如此甜美的樹蔭》的旋律,「韓德爾的《瑟希》,嗯,很溫柔的曲子。」
《如此甜美的樹蔭》總予人平和舒服的感覺。韓德爾的《瑟希》在作曲家的時代裏是閹歌手的角色,現代則常由女聲詮釋:註12
從沒有樹蔭比這更甜美舒暢與溫柔
我所愛之溫柔美麗的綠樹
願命運眷顧你
願雷電與風暴永不打擾你的平靜
也願狂風無法摧殘你
彼得看著他感嘆道:「愛情是沉重的負擔,亦是溫柔的祝福。」
王熙澤睜開眼睛,雙眼漫無目的盯著天花板一角的古典浮雕線條,道:「沉重的負擔,所以沒必要自找麻煩。」
「奉勸一句,愛情雖是沉重的負擔,但你越是逃避它,它就越像鬼魅的糾纏你,唯有誠實面對才是最好的方法。」
彼得說完在心中嘆了口氣想:「你這連自己愛上了都不知道的傻小子,到底準備玩到什麼時候?」
彼得嚴肅的語氣使王熙澤感到有些趣味,他轉頭將眼光移向好友,略帶笑意問:「怎好像有心事,遇見夢中情人了?」
這時,王熙翡在已開啟的起居室門扇上輕敲兩下,「我可以加入兩位紳士的午後閒聊嗎?」
「歡迎!」彼得的微笑有些悵然若失。
「詩婷怎沒跟你回來?」王熙翡將門關上,在王熙澤身旁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
「她不理朱利安了。」彼得代答。
「你們吵架啦?」王熙翡問。
「沒事…...」王熙澤每次想起何詩婷都感到心煩意亂。
原本只想玩玩愛情遊戲的王熙澤,早已不知不覺的愛上了何詩婷。當他發現自己竟然會無時無刻的想起與她相處時的種種而感到幸福滿懷時,才驚覺大事不妙,好似他已掉入水中就快溺斃了,而自己竟毫不知情!
何詩婷是他的獵物,不是嗎?這世上豈有獵人愛上獵物的道理?
因此,當何詩婷提出分手時,王熙澤竟有種莫名其妙的僥倖感,好似他總算在水中胡亂掙扎一番後仍得以爬上岸鬆口氣,可是......
為什麼這個「僥倖的勝利」卻又令他感到很是失落與悲傷?
如此的內心矛盾、劇烈起伏的心情早已將他拉扯的無所適從了。
他煩悶的站起身道:「你們慢慢聊,我需要想些事......」
他魂不守舍的踱入琴室,來到他的史坦威前坐下發呆許久。
王熙翡站在琴室門口,原本想走入詢問他與何詩婷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彼得輕拉住她並對她搖搖頭。
王熙澤慢慢打開琴蓋盯住琴鍵幾秒,將雙手放到琴鍵上,鋼琴在他修長的十指下瞬間爆發出激烈急速的貝多芬第十四號鋼琴奏鳴曲《月光》的第三樂章。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