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心惠被打了一巴掌之後的午休,場地是女生廁所,人物是心惠、筱涵和擔任班上總務股長的佳慧。 「……」心惠雙腿踩著馬桶坐墊,將臉埋入大腿與軀幹之間的縫隙,消毒水和潮濕的水氣結合在一起填充鼻腔。 「我跟妳說喔,她啊……」 隔著粉紅色廁所擋板所傳入的聲音,是筱涵和佳慧若有似無般迴盪在女子廁所的說話聲。 「哈哈哈,真的嗎?太過分了吧……」 「對啊對啊,所以我—」 明明聲音是那麼細小,是內涵著這麼多的「開玩笑」在裡面。 「我啊,往她的臉上『啪!』的閃了一巴掌呢,哈哈哈。」 「……」 99%的謊話,1%的實話,這就是大部分「開玩笑」的組成模式。 鼓起雙頰,象徵著不甘心的賭氣;皺著眉頭,象徵著氣憤的怒意,緊握到快要被指甲刺出血的雙拳,以及下一秒「磅!」的一聲。 「「!」」 「嗯?O czym ty mówisz? Wcale tego nie słyszałem. Haha, nie zrobiłem nic złego, po prostu『Właśnie odrzuciłem zeznania seniora.』Nadal jesteśmy przyjaciółmi, prawda? Prawidłowy? Prawidłowy?」心惠滿臉微笑,搭著兩人的肩膀,用像是要吞噬整個宇宙一樣的眼神看著鏡子裡的三人,不知是在凝視著什麼,從身體內部順著骨骼共振傳導到耳膜的心跳聲漸漸加快,唯一不變的只有燦爛的笑容。 「……呃…嗚嗯……」筱涵。 「原來……妳在啊……」佳慧。 「咚!啪哩喀啦喀啦……」 心惠朝兩人身後的大片梳妝鏡揮出右拳,玻璃碎裂噴濺,鮮血也順著九十度的牆面流淌,兩名女同學則是嚇到跌坐在地,碎玻璃和血跡落在了白色的制服襯衫上。 「啊,我生氣了啊。」心惠的右手垂了下來,高度正好在女同學的額頭前,一滴滴落下的暗紅色鮮血和還插著碎玻璃的右手特寫在筱涵面前,隨即傳入耳中的是心惠嘟囔著的話語:「不可以生氣,不可以對好朋友生氣……對吧?」 心惠向後退半步,將地上的玻璃碎片踩成粉末,蹲下來的同時,兩位女同學都朝牆邊縮去。 「嗚吚!」 「我、我我我……跟我沒關係!是筱涵自己跟我說的!」 「……幹部怎麼能說謊?妳覺得我在裡面聽妳們開心的說話多久了呢?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抓起一片玻璃碎片朝佳慧右方的磁磚牆砸去,「我可是一直都聽著喔。妳們兩個有像我剛才一樣聽清楚對方的話嗎?我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 「喀啦……喀啦、啪哩…」玻璃深深地嵌入磁磚之間的縫隙,緩緩的被向下拖拉,玻璃碎屑、水泥石塊跟著手指割裂而滲出的血液一起噴濺而出,在耳邊如環繞音效般不停直衝腦門的,是心惠溫柔嗓音不停重複著的:「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在聽著喔。」 「嗚咽……嗚啊啊……對、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啊對啊,有人生氣的時候第一時間會想道歉啊,這就是『會接受告白』的人的想法,對吧?對吧?」 「對不起……」 夢境,會反映人的潛意識,越是在日常生活中不會出現的,在夢中就越是會頻繁的出現,夢境甚至在某些時候是大腦壓力抒發的一種方式。 完整無缺,擦拭到甚至有點過度的整潔的單面梳妝鏡反射著心惠的半身,偶爾傳來的水珠落下聲猶如刺耳的重音符一樣插入耳膜。 「啊啊……啊啊啊啊啊……」積水到有些發霉的洗手台,反射著心惠纖細而瘦小的右手,握緊的拳頭只有舉起,然後便停在空中。 『生氣……是不對的事情……』 「嗚咕……嗚噁啊啊啊……」 胃酸帶著沒有被消化完整的午餐沿著食道被吐出,嘔吐物的腥臭味和黏稠感讓鼻腔和口部相當不舒服,胃部擠壓其他臟器的痛覺也令人非常不喜歡。 『忍耐。要忍耐才可以。』 右手轉開了水龍頭,冷冰冰的透明自來水劃過臉頰,帶著胃酸和食物殘渣流入排水溝中。 而其中,有一塊看不清樣子,類似午餐肉的物體卡在排水口,電視雜訊一樣的畫面開始填充整個女生廁所,視野被無止盡的壓縮、繃緊、模糊,耳邊明明什麼都沒有,卻總是響徹著令人煩躁的吵雜聲音,到底是為什麼?我做了什麼事情嗎?為什麼我會這樣?我怎麼了? 「不能生氣……為什麼不能……」 閉塞感在心中揮之不去,臉部表情失去了自主控制權,鏡中的自己,看起來怎麼樣呢? 「………哈啊……哈啊啊啊……」 『沒事的喔,黃心惠。什麼事……』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沿著滿面笑容的臉頰滑落的淚水被親手抹去。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喔。』 午休結束,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是讓師生為了接下來四到五小時的上課時間「開機」用的,有些學生選擇補眠;有些學生選擇伸個懶腰、去學生商店買東西的也大有人在。 「……」 「……嗚、嗚喔……」 學生平底鞋在大理石地面發出聲響,和慵懶、疲憊的學生們不同,朝向教室走去的心惠步伐快速、清脆。 「嘰—咖叩。」 座椅被快速拉開,心惠迅速的坐上座位。 『……』 安靜,面帶微笑。 「刷啦—咚咚咚。」 打開社會科講義,隨意從筆袋裡拿出一支自動鉛筆,埋頭做題。 『……』 寫錯了,用橡皮擦擦拭乾淨重新再來。 「……」 寫完了,翻頁。 『……手在發抖……』 「嗚呃啊……」 情不自禁的蜷縮成一團,自動筆從手中滑落,筆尖朝下的落到地面,翻滾了兩圈之後靜靜的躺在地上。 人類,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在乎其他人,更多時候其實是「事件在眼前發生,我們視而不見。」,這是不對的嗎? 『如果是的話,人類就不會往這個方向前進了,對吧?』 「嗚啊…嗚哈啊啊……」 響徹整個教室的哭聲,沒有一個人願意回頭查看的情況也是很常發生的,對吧? 『我能相信,這是「正常」的,對吧?』 俄羅斯聯邦、蒙古國、中華人民共和國、哈薩克共和國交界地區—阿爾泰山。 「呼……還好穿了大衣。」看著手上的世界地圖,不停的上下翻轉:「這裡是哪裡啊?有夠冷的……」 放眼望去,山巒在腳下起伏著,左右兩邊是一望無際的遼闊白森林與在冰層底下閃閃發光的河川,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風又大又強,現在也正在下著雪、結著冰,腳底下的凍土感覺隨時都會讓人墜落山谷。 「我現在在這裡……那我往前走應該會到……」川手指著的地方,用相當細小、非日語的語言寫著—阿爾山村。 「看不懂啦,為什麼都不用日語?我看看……手機翻譯手機翻譯~」 「呼—呼—」 風,呼嘯的吹著,雪,沾染在身上融化之後被衣物吸收會化成水分,然後又被極低的氣溫(約零下35°C)凍結成薄冰,最後被四肢和軀幹的運動給弄碎,落到積了一層雪的凍土地上。 「嗯……嗯……(日本語)カザフスタン(哈薩克斯坦),啊啊,是哈薩克啊,那這個呢?温泉鎮?哈?很溫暖的意思嗎?」 皺起的眉頭,露出了與作畫時相同,含義卻完全相反的疑惑表情:「惠……」 只有在獨處的時候,川才敢這樣叫心惠的名字,心臟蹦蹦跳的感覺讓體溫上升了幾度,好像沒那麼冷了。 『心惠是叉子啊!』 「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啊……丟臉死了……」 奇妙的感覺,越是加以思考就越是感覺到羞恥,她和我見過的其他人有什麼不一樣呢?這種明明已經幾個月沒有見面,卻好像是昨天才道別似的感覺又是什麼? 「……」 手機,在最初是用來作為軍隊之間聯繫的,體積巨大,相當不方便攜帶的工具。 『我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沒有才對。』 1973年4月3日,摩托羅拉的馬丁·庫珀在紐約展示了史上第一款手持移動電話,在現代其實難以相信,但在1990年以前,行動電話也是相當巨大且昂貴的,當時的人們也不知道這樣的一台笨重機器能夠變成家家戶戶,甚至該說「生存必需品」一樣的存在。 「……啊,還真的沒有。」濕冷的雙目注視著在漫天大雪中微微發熱的智慧型手機,神情失望的將它收回大衣口袋。 『我在失望什麼呢?這是正常的吧,誰會給陌生人聯絡方式啊。』 我想相信,這樣才是「正常」。 「…………」 轉瞬即逝的各種想法往不同的方向、落點,如雪花片一樣紛飛、彼此碰撞著,川現在就想提起筆,如果是現在,如果是在這個時機點自己一定可以畫出一幅瘋狂且壯麗的畫作吧。 越是精雕細琢的作品,完成時的成就感就越是翻倍,可是,由完成度、獨特性換取來的是什麼呢? 沒錯,是可塑性和「遐想」。 再大顆的鑽石原礦,也會在經過一次次打磨、雕琢的過程中越來越小。 『剛剛的感覺……是再更「純粹」一些的……』 思緒都用在了追尋「靈感」,川的步伐在雪地上是一條偶爾往左偏移,偶爾又向右移動的曲線。 「那時候……為什麼會說是『叉子』…呢?」 直覺? 突然的靈光一現? 『是覺得她和叉子……很像?』 「啪唰—」 差點踩空的川蹲了下來,心臟蹦蹦跳的。 「……」 『雪底下全是冰……這種地方真的會住人嗎?』 「太……太奇怪了……」 鼻腔黏膜若有似無的聞到了熱水特有的蒸氣味,腳下傳來的觸感由滑溜溜的凍土冰晶慢慢的變得黏稠。 『就像是在夏至當天吃冬至湯圓一樣……應該有更棒的東西吧?應該有更好的時機……才對啊……』 「溫泉小鎮……」 在看見了城鎮的下一秒,在耳邊傳來的,是四行程引擎不完全燃爆的聲響。 轟隆隆隆隆………乓乓!隆隆隆隆…… 「чи хэн бэ? Хаанаас ирсэн юм бэ?」 「……哈?」 聽不懂的話,差不多的身高,兩人的想法分別是— 『什麼語言?日語?日本人嗎?我大學的時候輔修過日本語,要不要說呢……要是搞錯就麻煩了啊……』 咖啡一樣的深褐色長髮在拿下全罩式安全帽之後所顯露的,是一位標緻的女性臉龐,真要說的話,這張臉比起川,其實還更像心惠一點。 而,川心裡想的則是: 『惠?頭髮怎麼變長了?』 長時間的保暖度不足,方才體驗到的體溫升溫其實是發燒的提示,川彷彿是用全身來演繹「虛脫」兩個字一樣,全身上下都發紅的皮膚和被狂風吹亂的黑藍色長髮看起來五顏六色的。 「Сайн уу! Сайн уу! Чамд юу болоод байгаа юм бэ? Сайн уу! Би чамайг дуудаж байна! Сайн уу!」 「心惠……妳的眼睛……不是藍色的嗎?」 隨即而來的,是面部與雪地的親密接觸,鼻樑骨斷裂後從鼻腔噴湧而出的不是常見的鮮紅,而是— 「(蒙古語)цэнхэр?(藍色的?)」褐髮女性快速的停好車,立中柱之後上前查看,疑惑道。 「六十萬埃鎊,全部……梭哈。」 一雙一絲不掛的手朝堆積了滿滿籌碼的桌上扔了數十捆紙鈔,彎月形狀的笑容在燭火的光照下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深夜的漆黑教堂,兩根蠟燭放在一張長桌上,從告解室後方傳來的微風輕輕地吹過蠟燭火焰。 「跟……跟注六萬……」 稍稍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雙六加黑桃四、紅心J和紅心K,然後顫抖的朝桌上放了一小捆紙鈔。 「嘿欸~這麼少嗎?那我就再加六百六十萬好了……」 女人從自己位子旁的麻布袋裡撈呀撈,桌上的五張牌她從一開始就連看都不看,只是欣喜雀躍的凝望著桌子對面的男性。 「……」 「嗯?沒有錢啦?喏,給你,這個可以讓你不用付任何一毛錢喔~」 「咚!」 女人扔上桌的,是一把格洛克G17型的半自動手槍,她兩手捧著自己的下巴,可愛的晃著頭說著:「你贏了,我給你兩倍,你也可以對我開槍;我贏了的話,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啊啊……啊啊啊啊啊……」 「呵呵呵呵……我可以等你很久喔~慢慢想……慢慢想……順著自己的步調來就好了喔……呵呵呵呵呵……」 「……」 男人的手放在了桌面,只是放著而已,就這樣放著。 晚上的風,不應該這麼大才對,微風漸漸加快速度,桌上成捆成堆的鈔票和籌碼有些位移,蠟燭的細微火光被漸轉快的乾熱風吹得幾乎快要泯滅。 「喔?」 就在這一瞬間,半自動手槍的特點:幾乎不用的開保險,讓接下來連續射出的2/16發子彈更加流暢,也更加令人震驚。 「呼……呵呵……哈哈哈!妳就不該把槍……呼……放上桌的……別別別怪我!」手槍從手中滑落,撞擊到桌緣一路滑行到桌面正中央。 「呵呵呵呵呵……不會怪你的啦……噗咕!咳咳……要再多射幾發嗎~」女人身上被子彈打通的洞慢慢癒合,她滿臉不在意,只是一如往常的掛著標誌性的魅惑笑容,說道:「那……開槍就代表要賭嘍~呵呵呵~好開心好開心~」 「……哈……哈?……為為為什麼……」 「嗯嗯,『為什麼妳會活著?』,我聽好多次了喔,跟你說你也聽不懂吧?」摸著桌緣,慢慢地走,一邊說一邊走到男人身邊。 「!」 「……嗯?勃起了嗎~呵呵呵呵呵……」 到了現在,男人才知道女人的身上一件衣服都沒有穿,也才知道自己的性慾被放在多麼前端的位子。 「……」 「眼睛……一直盯著看呢。」 「!……嗚啊……」 「仔細看著我的身體,然後一邊想像……想像把我推倒、強暴,然後硬生生、不負責任的填滿精子,你在想這個嗎?」 雙手環抱著男人的脖子,跟著性感聲線一起從口中吐出的陣陣酥麻熱氣吹到耳膜的最深處,她微微的體香和緊貼男人身體的滑嫩皮膚都令人覺得有個微妙的暈眩感。 「oh Ya?不是啊?還是你想殺死我?想打我嗎?又或者……」 「嗚咕!」 隔著褲子,還是能感受到女人的觸摸,是因為氣氛嗎? 「你很喜歡被這樣對待嗎?被漂亮,身材也很好的女人像這樣子倒貼……你很喜歡對吧?嗯?」輕輕、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後,指向靜靜的躺在桌子一邊,被閒置的五張撲克牌,說道:「幫我開嘛~好不好~」 怦怦、怦怦…… 心眺聲在那之後就塞滿了大腦,身體像是自動操作一樣,沿著女人原本走來的路線,不自覺地一步一步到剛剛女人站著的位子。 『黑桃A……黑桃2……3、4……』 最後一張,在女人提槍、擊發子彈之後從男人的手中飄落—黑桃5。 「嗯!是同花順喔~」 話音和男人被子彈貫通心臟的身體一齊落地。 鮮血從動脈濺出,濺熄了桌上的蠟燭火焰,風也在此時嘎然而止。 「呵呵呵呵……射得真準呢。」 『……嗯嗯嗯。』 抬頭,然後低下頭,瞇起眼睛,兩手合十,靠在乳溝中央,其中一個剛癒合的彈孔上,說道:「果然不是你。」 『嗯……嗯嗯。』 抬頭,然後深呼吸,張開眼睛,兩手握著手槍,朝著自己的腦門開了7槍:「略哩嗚……」 大腦癒合之後,才逐漸能夠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我為什麼……要讓自己『不會死』呢?」 『能力是單純的「不老不死」,五千五百年前的腦袋果然還是個白癡啊……』 「嗯……不過,能夠提前這麼久知道……人類這種生物根本爛到骨子裡了,感覺真棒,呵呵呵呵……」 『好了好了,你們什麼時候會來呢~「元素戰士」們,放出去的風箏還是必須要收的吧?』 前提是收得回來啦~呵呵呵呵…… 「不會死要怎麼輸?」 『我啊……』 「怎麼會是問我呢?我只負責被殺而已呀。」 『從來就不想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