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點》：再訪三浦綾子的經典，探索人性的糾結與愛的本質

這本《冰點》是我今年重讀計畫的選書，上次讀應該是大二還大三的時候了。會知道三浦綾子的這本經典小說，是因為媽媽的推薦（她說這是她大學時的愛書）。去年她突然離開，我一人到台北散心時，在大同區的「一間書店」瞥見了這本書。原本只覺得有些懷念，沒想到下一秒眼淚就唰地掉下來，只能趕緊跑到角落偷哭。當下就決定，2025 年要來再刷這本書！

記得在之前讀的還是上下兩冊的版本，而這次讀的是麥田在 2021 年新出的三浦綾子冥誕 100 週年紀念版，只有一冊，厚厚的六百頁。拿起來很沉，但讀起來很爽（笑）。

故事發生在冰冷的北海道。醫院院長啟造與美麗的妻子夏枝育有一兒一女。然而，夏枝卻與帥氣的村井醫生搞曖昧。有一次，夏枝為了享受與村井的時光，將女兒琉璃子支開，沒想到出外遊玩的琉璃子卻被陌生人佐石殺害。後來，啟造意外從好友高木的手上得到了領養兇手遺女的機會，並懷著報復的心收養了這個孩子，取名為陽子。這個「身世秘密」就從此折磨著這一家人……

故事前導到這邊，後面就不雷大家了。平心說，這設定挺狗血的。但三浦綾子卻將這樣略顯浮誇的設定縝密地鋪墊成了一部巨作，讀起來很有感。下面聊些小心得。

【難解的人心呢喃】

此書一大看點就是三浦綾子對人性的細膩描寫。她有一個有趣的寫作手法，就是會用括號來展現角色的「內心戲」。像開頭啟造懷疑夏枝偷情的小呢喃，就完全能感受到那種憤怒卻又不知怎麼發洩的複雜心態：

（夏枝平日彈琴總是彈得那麼安詳沉穩，今天為什麼那般激烈，甚至彈斷了琴弦？為什麼夏枝不告訴我有客人來過？一定發生過什麼事！如果那人是村井的話！）

書中寫出很多人性的幽微糾結。例如，啟造一方面想報復夏枝的不忠，另一方面又因她對真相毫不知情而感到內疚，情緒在恨與歉意之間來回反覆。像這段情節，明明前一秒才心疼夏枝：

（這個冬天，夏枝每晚都忙著熱牛奶、洗尿布，一定很辛苦。而我就這樣冷眼旁觀嗎？毫不知情的夏枝一點都不可憐嗎？）

下一秒卻又馬上翻轉成怨恨：

（夏枝是為了和村井幽會，才把琉璃子趕出去的。她理應受到懲罰。）

又如夏枝對陽子的感情也是極為糾結。她雖不時對這個凶手之女心懷怨恨，甚至不斷趁機苛薄；但又時不時因陽子的悲慘身世而心軟，對她心生憐惜。

此外，三浦綾子還非常擅長描寫人心中不經意流露的「小惡」。書中很常看到角色因妒忌而使了壞心眼，但又迅速意識到自己的卑劣心態，隨即感到懊悔。像啟造聽到夏枝稱讚陽子善良到不懂得憎恨別人時，心裡忍不住反駁：

（佐石的孩子哪有資格憎恨別人！）

但又馬上對自己這樣的心境感到訝異：

（不管是誰的孩子，難道她有罪嗎？了不起就是了不起，為什麼我不能老實承認這件事？

老實說，這狀況挺真實的，大家應該也都有過心中不小心冒出了不妥的話而內疚，卻還是放不下的經驗吧。人心真的很糾結。

不過，提到人心的糾結，最讓我感慨的還是啟造在死裡逃生後的心境波動。經歷船難卻僥倖生還的他，原本下定決心要為亡者而活，放下過去的怨恨，全心去愛夏枝和陽子。但諷刺的是，回到家後，他很快又故態復萌，依然無法擺脫妒忌與怨恨。只能說，人有時就是犯賤吧（苦笑）。這樣不知足的心態也深深折磨著啟造，當他知道那位把救生衣讓給少女的傳教士遇難之後，心中不禁呢喃：

（我該把這條命讓給他的。）

只能說人心真的是相當複雜，人生好難啊！

【相處之難】

這本書另一個讓我感觸很深的點，是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真的好難好難。

很多時候，彼此的「不說」會讓關係的鴻溝越來越深。比如夏枝在發現啟造的報復與誤會後，卻選擇賭氣不說開，甚至還把憤怒倒到陽子身上：

（既然辻口不肯原諒我，設計我扶養佐石的孩子，那我也絕不原諒他！）

（既然他誤會了我和村井的事，還為此苦惱，那就讓他繼續誤解吧！）

書中多次出現這樣的情節。在讀的時候，其實一直忍不住在心裏碎念：「為什麼不說清楚勒？」但仔細想想，自己有時也沒做到。想到前些日子跟女友有些討論，發現彼此都有一些在意的事，但當下都沒點出來，結果雙方其實心底都有點受傷。最初的小小芥蒂，累積起來就有可能成了無法挽回的關係裂痕，讓彼此的心降至「冰點」。看來真的還是要平時就好好溝通才行（寫在這邊提醒自己）。

不過，有時候就算「說了」，可能還是無法相互理解。像陽子就把阿徹說的「妳不能嫁給北原」擅自解讀成「因為北原已經有女朋友了」，差點就讓她與北原的愛戀畫下句點。

只能說，人與人間的溝通與相處就是這麼難吧。畢竟，有時候我們連自己的情緒都無法理清。像夏枝在聽完村井的酒後自白後，竟把她對村井的厭惡，以另外一種形式發洩到陽子身上卻不自覺。

更麻的是，甚至連彼此「信任」有時也會導致悲劇。看到最後啟造沙啞地說「因為我相信高木」，而高木也喪氣回說自己也相信辻口，不禁覺得唏噓。書末的這段話真的好刺心：

啟造這時才明白，人活在世上，就是不斷與人接觸交往，不斷互相傷害，彼此涉入的程度遠遠超過自己的想像。

【愛你的敵人】

啟造的恩師津川教授在他求學時曾對他說：

要我說這世上什麼最難，我覺得這世上，沒有比基督教說的「愛你的敵人」這句話更難了。

這句「愛你的敵人」可說是本書不斷出現的主題。最初，啟造就是衝著這句話，想要進行一場名為「愛你的敵人」的試煉，才決定要領養陽子（當然更大的一部分是想報復夏枝啦……）。然而，即便他在心底想著必須愛她，這是自己一輩子的課題，他卻連抱一抱陽子都做不到。只能在心底苦思：

愛一個人……，究竟該怎麼做呢？

劉黎兒在推薦序提到，身為虔誠的基督教徒，三浦綾子企圖透過這本小說來探討人類「原罪」的概念。自己沒信教，讀的時候其實沒意識到這點。但想了想，這樣的說法卻有其道理。

例如，書中多次露骨地描寫啟造對陽子的非分之想，好像就有呼應到原罪的概念。而啟造也在思索人生目的的過程中，也提出了自私或許是罪惡的「起源」的想法。此外，這或許也解釋了為什麼陽子會對「髒」如此執著，無法容忍自己有一絲的不潔（這也造就了最後的悲劇）。　

透過這些基督教符碼，書中反覆探索人性之善惡，並不斷對「什麼是愛」、「如何愛人」，乃至「人生是什麼」等問題提出叩問。劉黎兒說，在《冰點》中眾人所造成的「業」或「原諒」等問題，在其後《續．冰點》中會全面展開探討。其實續集我有讀過，但劇情有點忘了，之後再來補囉。

【後記】

記得大學時，讀完《冰點》後，馬上又到圖書館借了《續．冰點》。讀完後，還特意帶回家給媽媽看（她之前沒讀過續集）。想來，真是恍如昨日（淚）。記得大學時還有借張愛玲的《半生緣》回來給她看，也是好書，之後應該再找來重讀。

總之，明年先將《續．冰點》找來看吧。繼續拾起一些與媽媽的回憶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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