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日期:2024-9-1
今年戲曲夢工場有一齣是白鹿迷路劇團的作品《女狀元( )了》,10/12、10/13在台灣戲曲中心多功能廳演出,本集節目中,導演丁怡瑄和編劇張加欣來聊聊,「白鹿迷路」,及女狀元到底怎麼了。
蓉:兩位一樣都是科班出身對不對?
瑄:我們兩個是北藝大的研究所的同學,我們是同一屆的,只是加欣她大學是念中文系。
蓉:加欣大學也在台灣念嗎?
欣:在台灣念,在台中念。
蓉:怡瑄是在高雄。
瑄:對,我在高雄念也是戲劇類。
蓉:你們為什麼會對戲劇有興趣啊?什麼時候開始的?
欣:我好像是從國中就有在寫劇本,還蠻早的,就因為那時候就蠻想做文字創作者,但是給國高中的機會其實不多,就除非是什麼散文比賽、作文比賽之類,所以學校裡面有一些,我們一直每年都有戲劇的競賽,國三的時候一起幫忙寫,然後到比如說高一、高二、高三就會一起,就會主筆寫劇本。
蓉:那時候你還在香港?
欣:我那時候在香港。
蓉:但你沒有什麼口音耶。
欣:對對對,因為我爺爺奶奶是福建人。我剛開始來到台灣的時候會有口音,會有時候被發現,但我來台灣其實已經十年了,快十年。
瑄:因為其實加欣也會演戲,所以她會模仿台灣人講話。
蓉:那現在是模仿的狀況嗎?
欣:對,我有時候會模仿台灣人講台語之類的。
蓉:那怡瑄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戲劇?
瑄:我大學之前完全沒有接觸過這一塊,然後我也不知道劇場是什麼,只是那時候就是因為中山大學有開一個劇場藝術學系嘛,我家人可能就覺得說,那你就去念中山大學,它就是一個國立的大學這樣,所以我其實那時候完全是毫無準備的就去念了,所以其實我覺得那時候也蠻妙的,加入的時候完全不知道在做什麼,然後就慢慢的還蠻喜歡上這個小黑盒子的。
蓉:「白鹿迷路」是你們在研究所時期組起來的嗎?
欣:白鹿迷路是大概碩一的時候,它立案在台中。
瑄:但其實我不太算一開始就在的成員。
欣:一開始有另一個導演叫鍾宛儒,我跟宛儒在台中立這個案,可是那時候沒有那麼多的活動,直到我們遇到怡瑄以後,做了之前的藝穗節,然後我們就保持一個讀書會的習慣,到投案這一次的戲曲夢工場,
瑄:還有一個桃園科技藝術節,今年比較多的製作在做。
蓉:保持讀書會的形式,好特別喔。
瑄:每週大約一兩次吧,因為我們算是在想法上比較可以繼續深聊下去的一個夥伴的狀態,所以其實我們好像一開始也不是朝著,我們要做很多戲這樣子的一個形式,其實還是比較保持著,因為我們一個人的時候在比如說看資料啊,或是讀書的時候會,比如說倦怠,或是沒有人可以對話,所以我覺得其實那時候還蠻有趣的是,我們是在聊一些書中的東西,或是影片裡面的東西,這樣開始慢慢變成製作的。
蓉:有點像是研究生的聚會。
瑄、欣:對,我們真的是研究生,一個禮拜一聚。
蓉:所以一開始其實不那麼劇團。
欣:對,有一年完全沒有想要做戲,就只想要讀書,看一些東西,然後我們三個人的喜好又很不一樣,所以大家可以有點像是快速的導讀給對方我喜歡的東西長這樣,這樣子就不會太過於單一的去閱覽一些東西。
蓉:喜歡的不一樣是指對戲還是?
欣:對,甚至文本。
瑄:所有的東西都不太一樣。看的書的內容,或是資料的攝取也蠻不一樣的。
蓉:那以研究生,這樣很不錯耶。
瑄:對啊,雖然我們一開始也不是說,我們想要當研究生,就做這些事,只是覺得,如果我們不持續的去看資料,或是說持續的去攝入一些養分的話,我們創作遲早會陷入一個枯萎的狀態。我覺得對於創作來講,它還是需要持續的去吸收,跟去理解這個世界。
欣:而且前幾年Reels開始,或是短影音開始變得盛行的時候,就我們自己會忍不住啊,想要一直往下滑,所以那時候也有跟宛儒開玩笑說,要做閱讀復健,就是要重新學習讀書,需要花一點力氣耶。因為我記得以前看小說,可以看一整天都不覺得膩,可是現在看小說,我有種看一半就覺得說,欸怎麼還在一半這樣子,很慢。
瑄:整體的閱讀的感受,或是整體的體感都變快了。所以我覺得一開始我們也只是在學著稍微慢下來一下,然後聚在一起這樣子。
蓉:你們又身為創作者,一定又會有一點點焦慮對不對?就是,欸連我都會被這個吸引了,那一般的觀眾可能,也怕他們離劇場也越來越遠。
瑄:會啊,因為像現在也會說戲不要做太長,因為就是觀眾的集中度已經沒有那麼高了。
蓉:聽起來很像要做給兒童。
欣:110分鐘差不多了,可能要更短。
蓉:連電影好像也是,大家現在到兩小時,也會有點害怕了。
欣:現在新的電影好像才一個小時。
瑄:然後像是歌曲也是,例如說K-pop就是也會說,他們以前的MV都會做到譬如說六分鐘、七分鐘,可是現在可能三分鐘、兩分鐘就得把全部東西都撒完了。
欣:有New Jeans的歌好像才兩分快三分鐘。
瑄:所以這是好像整體的一個趨勢吧。
蓉:當初為什麼叫「白鹿迷路」?
欣:最剛開始的來源就是我們一直在找團名的時候,其實這個名字是來自泉鏡花的一個劇作沒錯,可是我覺得我選它的原因是,它其實名字裡面藏有兩隻鹿。因為我們是白色的鹿,然後迷了路的迷路嘛,但是其實迷路兩個字又藏著一隻長了很多角的那一種,聖誕老人的麋鹿,就是感覺白色的鹿跟聖誕老人的麋鹿的形象上有很多不一樣的差別,對我來說,很像現代人,把一些長角的思想藏在自己的心裡面,沒有去說出來的感覺,然後我們看起來在路上都只是一隻簡單的白色的小鹿。它有個音樂性,還蠻可愛的這樣。
蓉:這次你們聚在一起做這齣《女狀元()了》,為什麼會想要投戲曲夢工場?
瑄:這應該是加欣的夢想吧?
欣:對,我有一個願望。因為中文系大家就會一直在閱讀戲曲,跟我們很多考試要寫詞啊,或寫詩什麼的,那時候就知道,我距離戲曲創作者的門檻還太高、還太遠,但是我心裡一直有一個願望是去,重寫,或是用我的視角再去看一次一些我比較不理解,但是還蠻喜歡的本。就比如說像徐渭的這個《女狀元辭凰得鳳》這個明朝本我就很喜歡,但是比如說對它裡面的一些事情感到不理解。
蓉:那要不要跟聽眾朋友說一下這是什麼樣的故事?
欣:這個故事是一個四幕戲,以我們現在的話來講。它是在講一個唐朝的女生叫做黃崇嘏,她女扮男裝去考狀元,考上了以後呢,當了一個很了不起的,很聰明的判案的官。她受到丞相的賞識以後,丞相就說,喔你這個男生真不錯,我想要把我的女兒嫁給你,你覺得怎麼樣?然後她就做了一個非常破天荒的舉動,就是大笑三聲,然後寫了一首詩告訴這個丞相說,我是女生啦這樣子。但是這個結局我們大家都很不滿意,就是在第五齣的時候,丞相就說,喔,原來你是女生啊,我要判你一個欺君之罪,不然的話,還是你要嫁給我的兒子,那我就原諒你。我就覺得你很棒,你們兩個都是狀元,太好了。然後我們就對這個結局非常的不滿意,就是怎麼能這樣子草草收尾。
瑄:而且因為它其實是被徐渭這個劇作家給寫的第五幕改了結局,歷史上是真的有黃崇嘏這個人,但是她原本就是,它應該要停留在她大笑三聲然後離去。
欣:寫了一首詩,那首詩真的她寫的。
瑄:這是真有其人的一個故事,只是被一個劇作家給魔改,就是給予它覺得是大團圓,因為那個是古代嘛,他會覺得說,這就是一個大團圓結局啊。可是其實就我們以,例如說他是一個男性的劇作家,他當然會覺得女性在那個年代最好的結局,我就是把她嫁掉。但其實真的很有趣的是在後面,還有其他的劇作家,例如說一個女性的劇作家,她也有去寫這個故事,然後呢,她給予黃崇嘏的結局是,她就升天了,就飛天而去,就沒有嫁人。所以我們就對於這整個過程覺得很有趣,好像不同的人去書寫同一個故事,都希望她有不一樣的結局,所以才有這次的一個創作開端。
欣:其實有個有趣的對照組就是,《女狀元辭凰得鳳》這一個明朝劇本其實收錄在徐渭的《四聲猿》裡面,然後他同時還有一個劇本叫做《雌木蘭替父從軍》,也就是我們熟知的那個花木蘭。在徐渭去雌木蘭之前,其實我們就好像,民間流傳一個人叫做木蘭跟〈木蘭辭〉這一個詩,所以木蘭這個人她是沒有一個故事的,徐渭是賦予了黃崇嘏跟木蘭一個故事,但是他也賦予了她們一個結局叫做結婚。因為木蘭在徐渭的劇本裡面,最後也是結婚,但我們閱讀〈木蘭辭〉的時候,它並沒有說到這件事情啊。我們覺得很有趣就是,雖然大家不知道黃崇嘏,但是大家受到比如說徐渭的木蘭影響很深。比如說現在迪士尼動畫版的《花木蘭》她也是最後跟李翔結婚等等,有很多東西流傳到我們202幾年的時候,它還是會是一樣的。然後我們對於結局的想法,可能有的人還是一樣,或是有了不同的改變等等。
蓉:因為一開始對這個結局很不滿意,所以想要改編它?
欣:對,但是他前面又寫得太好了,哈哈哈哈。他前面寫得很棒啊,都沒有去說她就是個女生怎麼樣。像她判案或是考試的時候,她就是直接答,她有什麼才華她就答什麼,她有什麼想法她就說什麼,他從來都沒有去說她是女生或是男生。就是在看到第五幕之前,我想說,哇,徐渭說不定是個很棒的酷兒作家。
蓉:但最後還是讓她結婚了,所以就更不滿意。
欣:對啊,因為最後的那個黃崇嘏的台詞好少喔,就是不見了。
瑄:幾乎沒講話,然後態度也很不明。
蓉:想要改編主要是針對那個結局?
欣:我們比較不常在做改編,這一次裡面比較常去討論,或者是說出不同的意見,也拿一些演員的個人經歷去討論這件事情。
瑄:因為主要這一次不會整個都在演這個故事,因為我們還是想就這個故事來開啟一個對話的可能性。所以其實我們在裡面除了京劇與現代戲劇的一個融合之外,我們其實也加入了lecture performance的一個形式。因為這個是算現在劇場裡面,大家很常在使用的一種劇場形式。那它其實就是讓演員以比較類似講座,很像TED Talk這樣的方式,或是說他真的在講述自己的一個觀點。所以其實我覺得整個創作過程還蠻重要的一點是,我們所有的創作團隊,包含演員,他們都需要一起加入這個討論,然後擁有他們自己演員自身的一個語言,或是自己的一個說法,而不是只是單純的去演繹,或是在表演技巧上做一個展現。
蓉:所以不是加欣已經先寫好一個本,然後大家來演。
欣:它的前身是一個新編戲曲沒錯,就是幾年前寫了一個完整的,可是我們那時候討論的時候就有發現說,我有時候會落入跟徐渭,或者是那個清代的張令儀作家一樣的某種困境或陷阱就是,我現在對她的結局的想法,會不會只是暫時性的?未來有人回頭看的時候就覺得說,你這個結局怎麼長這樣啊?比起去給它一個結局,說不定我們去討論怎樣給它一個開放的空間,對我來說比較重要。所以我們就把它改成說,我們就是直接的去呈現,而且也有點像是給喜歡戲曲的觀眾們,一個,比較浪漫的想法嗎,就是這是個本,因為從來都沒有被演過,但它又是個蠻精彩的本,就大家演給大家看看這樣。
蓉:你們在討論的過程當中,覺得遇到比較大的困難是什麼?要如何去呈現它?
瑄:對,它本身要呈現就非常困難,因為它其實是一個崑曲劇本,偏崑曲的本,在明朝寫的時候,所以崑曲到京劇本身就非常的需要做詞的一個潤飾。儘管我們很想要讓,應該說我們已經讓所有的應該說情節啊,還有它的詞是以最還原的方式被呈現,但是我覺得以現代而言的話,它要進入京劇,還是需要有一個更動,它詞還是需要被潤飾過,因為京劇會有自己的講詞的一個方式。那包含說它的語言的呈現,還有歌詞的呈現,都需要再經過新編的一個改動。
欣:所以跟一般劇場很不一樣就是,我們很需要在排練場跟我們的京劇演員立縈,編腔嘉銘,以及我們的指導安麗老師,一直一直去討論怎樣做比較適合。
瑄:然後包含,因為我們其實這次並不是一整台的戲都是京劇演員,我們裡面其實只有兩個女演員,一個是京劇花旦,另外一位就是音樂劇演員,比較是演現代劇場的。其實在這個整體的形式上的話,就不會完全是對話的形式,我們找到了一些說故事的可能性,可以讓崇嘏與其他角色都有很完整的被呈現在台上,但是也許並不以扮演的形式,也許是以例如說書人啊,或是以一些物件的形式,讓整體是可以以一個比較有趣的說故事,但是我又可以看見京劇的美在裡面。
欣:玩一些小遊戲啊,腦力激盪啊等等的,就來做一些有趣的嘗試。除了京劇以外的篇幅,我們做了很多結構上的調整,讓戲變得有活力一點點。
蓉:有什麼具體的例子可以舉嗎?
瑄:應該說這齣戲可以分為上半部跟下半部,在上半部的時候,我們其實就是去呈現了徐渭,而且很明確的跟大家說,上半部就是徐渭寫的劇本,然後我們在中間放入了一首京劇與音樂劇去融合的一首歌,那首歌其實算是兩位音樂設計在自己的專業上,都蠻高度的呈現,我覺得蠻好聽的一首歌。到下半部的時候,我們希望以這個結局去開啟一個討論,所以下半部就採一個比較拼貼的形式,例如說在中間也會有演員的個人敘事,因為演員個人敘事在裡面很有趣的一點是說,演員平常日常生活中,應該說她的專業上就是扮演,但是她在日常生活中是否也需要這個扮演?因為我們每個人其實都需要去扮演某個角色,例如說我是一個女兒、我是一個朋友,或是等等的。所以其實就是就扮演的這個維度。再加上說因為其實黃崇嘏的故事本身,她就是女扮男裝,她本身就有一個很強烈的扮演元素在裡面,所以其實我們覺得在扮演的層次上,它是有非常不同的討論空間的。
所以下半場演員的部分,她們會就例如說扮演於自己,自我身為一個女演員,她在這一個,例如說整體的一個過程中,她在她的專業上或她的生活中,有沒有一些很幽微的困境。因為我覺得想要開啟一個例如說女性或是一個陰性的討論裡面,非常困難的一點是,現在很多人來質疑說,現在是一個很平等的世代了,你們討論這個做什麼?就是等於說,其實我們現在遇到的困境其實是很幽微的,很善意的,但是它是一個困境。
例如在工作場合中,一個很漂亮的女生,大家說你這麼漂亮,你是來當model的嗎?類似這種,然後身為當事人,她感到不舒服的時候,她反而會自我質疑說,他在稱讚我,但是為什麼我覺得怪怪的?類似這樣。所以我覺得整體的困境它跑進一個很幽微的空隙裡面。所以我覺得整個下半場其實就這些很幽微的事情去拉起一個討論的空間。
蓉:加欣很早就想要改編,現在這整個過程有沒有什麼是你覺得沒有預料到,會這樣發展?
欣:我覺得有一件事情是在我預料之中,但它每次來襲的時候我都會心裡很難過。我其實一剛開始去寫這一個本的時候,就有被老師問過,你怎麼還要再寫這個議題?我那時候的議題好像就是,女孩子應該是怎麼樣子的。他就說,可是現在女生其實空間都已經很多了,然後有各種不一樣的場域是我們可以進入的了,為什麼還要去討論這件事情?但我會想要持續討論的原因,是因為我身邊的人都還是普通人,不像比如說在戲劇圈或藝術圈,大家的圈子,層次好像可能不一樣,然後大家不會對別人問一些比較無禮的問題。因為我身邊的大家都還是普通人,大家在平常講話的時候,警戒心比較低一點點,有時候還是會問出一些讓人傷心難過的問題。比如還是會說,你怎麼還沒有一個女孩子的樣子啊,你為什麼多少多少歲了還不結婚啊,什麼什麼這種難以回答的問題。所以對我來說,這個問題還是很重要,所以我還想要再聊這件事情。但是在這個創作的過程中,其實我覺得大家都是善意的質疑,善意的提問說,我覺得好像沒有這個狀況,或我覺得這個狀況比較少了,是不是可以不講這件事情,但在我的眼裡它只要還存在,比如說最近有藝人比心,然後他覺得這是個娘炮的行為,他不願意,或者是最近還有一些,像林郁婷的一些事情,我覺得這些都還存在啊。然後像留言區還是有很多反對的意見,或是比較粗魯的留言。只要這件事情還存在一天,我都有必要去討論它,不會是因為它是個舊的話題,我就不講了。
蓉:你們這一輩,畢竟我們輩分也是差蠻多的,以你們這一輩還是會覺得這些東西,那個無形的壓力其實還是在的?
瑄:嗯。這好像也不會只是一個單純的個人經驗,其實經過一些討論之後發現,我們同年齡層的女生,我們這一輩所遇到的一個困境是在於,它的質疑來自,現在你們已經那麼自由了,你們還有什麼好不滿的?等於說,我們需要去為自己發聲的時候,是需要找出更多證據的。不像早年他們很明確,早年我們社會還沒有那麼進步,女性就是一個被家暴、被壓迫的,那到現在大家反而是說,你們現在沒有被壓迫了,沒有人叫你們去做家事,沒有人叫你要嫁人,這件事情被直接劃分為「沒有」的時候,反而是我們要去在這個不舒服裡面,例如說當我遇見的時候,我是否要去找出證據來證明有?可是我覺得這件事情的困境是很弔詭的。
蓉:而且我覺得再早一點點有點是,可能你們的再上一輩,有一度,年輕人很容易被講草莓族,其實是差不多的狀況。長輩只要說你們有我們以前苦嗎?好像我們什麼都不能說。
瑄:沒錯,就是你也不能抱怨。
蓉:但每個時代其實遇到的壓力是不一樣的。
瑄:沒錯,整個環境,你要說現在不進步,現在也很進步,我非常認同我們的國家是一個非常進步,非常開放的國家。但是我們也不能否認,在一個多元民主下就是會有很多的聲音,或是說就是會有很多不一樣的價值觀,或是說就是會有進步列車上的人,以及進步列車下的人,例如我被拋下了,但是我們是應該要去正視這件事情,而不是說沒有這件事。
蓉:其實光是口頭討論就有點費力了,那你們要用藝術創作來討論的時候,這個中間過程有沒有會覺得,我們要這樣講還是那樣講,在說法上?
瑄:非常的拉扯。應該說共創的過程本身就需要非常耗力的溝通,這個是非常好,而且,對我來說這是一種,民主耶,我們並不是編劇寫什麼我們演什麼,就是一個,一定要這樣,而是當本身需要開啟對話的時候,它本來時間成本就會非常高。但是我覺得這就是我們整個創作團隊會想要去做的事情,應該說會想要去承擔的時間成本。當然也會很焦慮,因為演出時間就是在那邊,但你如果又要耗很多力去改東改西,大家一定也會有情緒上的成本、時間上的成本,但對我來說,這是現在要去做創作,我們大家都需要去承擔的一件事,應該說要去面對的事情。因為我們又不是說早年的……我覺得整體社會氛圍跟創作風格一定是綁在一起的,例如說早年老師叫你往左邊走你就往左邊走,當然就是小劇場運動那時候是很衝撞很開放的,但當然也有一些狀況是導演說什麼我就聽什麼,類似這樣。可是我覺得,到現在我們已經不能用這樣的一個創作模式再進行創作了。
欣:我覺得比較有趣的例子是,好像就是這個禮拜吧,我們請立縈,就是花旦演員來給我們做一些個人的素材發展,還有提到就是比如說黃崇嘏,一般大家的想像都會是青衣演員,因為青衣比較是刻板印象中的女主角,然後她又比較穩重一點,好像她就是可以去當男生,大家也不會發現她。但我們可以去選用花旦的角色,而且立縈也是一個非常,眼睛非常大然後非常漂亮的一個大美人,就是因為我們想要去拉出那個分別,就是不是說長得很像男生才能去當男生,然後是氣質很穩重,說話聲音很低沉才可以去當男生,而是因為她很有智慧怎麼樣,所以她才沒有被那些男生發現她是一個女生這樣。
在我們這個禮拜的素材發展的時候,我那時候好像就是有指定立縈講說,我很想要知道妳在開場曲裡面,有多少%的花旦跟多少%的小生,參考,讓我知道,妳的每一個動作有多少%的花旦跟多少%的小生,我們就請她做個人素材的發展。然後她素材發展的時候她就直接在舞台上講她的素材,她就直接說,我覺得不能說多少%的花旦跟多少%的小生,因為我覺得這對我的專業來說,是不能數據化的,我覺得我就是以一個這個角色去告訴大家說,一個花旦是怎麼執行這樣子的角色等等的,她就可以做各種各樣的回應。我就覺得說原來妳的心情是這個樣子的,原來妳的角色的塑造是這樣子的過程,然後我就覺得這一切開放的討論都非常的有趣。雖然它比較耗時間成本,但是我可以讓真實的事情放在舞台上,而不是某一種的指定題目的。
蓉:那最後跟大家說說你們希望這齣戲可以跟觀眾溝通什麼,然後你們自己覺得這齣戲我覺得最有趣、我最喜歡的部分是什麼。
瑄:我覺得這一齣戲的話,我會希望觀眾來看的時候,是可以參與進這個結局的討論的,以及可以看見我剛剛說的,就是一些也許你在生活裡你已經覺得被看見,或是我去忽略它了,但是它是從一個很細緻的縫隙裡面被我們挖出來的,讓你去思考,或是讓你去一起討論,我覺得沒有這樣、我覺得有這樣,我覺得都很好。因為我覺得劇場是一個很有趣的地方,它是一個可以一起想像,然後一起討論跟一起玩耍的一個地方。
蓉:你最喜歡的部分是什麼?
瑄:我現在最喜歡的部分是,我真的很喜歡我們中間做出來的那首歌,我現在自己中間都會回來聽。我覺得大家可以為了這首歌進來聽。而且因為我覺得整齣戲唱的段落滿多的,真的是一個聽覺上也非常飽滿的一個過程。所以基本上是一個拼盤,就會歡迎大家來吃拼盤這樣子。
蓉:做出了一個主題曲?
欣:我們有幾首歌,我們自己都很期待。戲曲也有很多首,然後一起跨界操刀的兩位音樂設計,跨界操刀的歌也有幾首,我們自己也很喜歡。我們自己在排練的過程之中,我們有時候也會驚艷於兩位演員她們在舞台上做出了一些表現,比如說,立縈耍水袖耍得很漂亮的時候,我們都會好喜歡,然後知豫在舞台上擺弄那些小東西,或是做某些笑哏的時候,我們自己都會笑到不行。
我覺得我最喜歡看她們表演耶,她們真的很迷人。然後一齣戲我覺得,像我們剛剛討論那些東西很重要,但是真的能給觀眾帶來視覺上的某一種享受也非常重要,就是我們自己也要看得很開心。
蓉:加欣這齣戲想要跟觀眾溝通的部分?
欣:我覺得我在創作的時候,會被蠻多人問說,你覺得最好的黃崇嘏是什麼,你應該覺得它要長怎樣?但是這齣戲其實我想要討論的是,如果今天我懷孕了,我即將生一個女兒出來,我想要給她怎麼樣子的環境,我想要給黃崇嘏怎麼樣的世界,這其實是我比較想要去跟大家一起想的。
蓉:所以你也沒有一個答案。
欣:我唯一的答案就是我們需要更開放的聊這件事情,這個態度很重要。
蓉:我想起來你們在臉書的宣傳上面好像有一個問題是,如果當男生想要幹嘛,要跟聽眾朋友分享一下嗎?
瑄:我想要站著尿尿看看,因為感覺真的是蠻爽快的一件事。
欣:我那時候好像選,我不想要額外做調整,我就想要試試看以男生活一次,然後做一模一樣的事情,看大家對我的目光有沒有改變。比如說像我月初的時候摔車,就倒在地上,那時候跟一個學長分享這個經驗的時候,那個學長也是人很好,就是他也是想要跟我講說,這個沒關係,但是我那時候就跟他講說,我就是躺在地上然後爬不起來,但其實我沒有傷到筋骨,路人大家都很好,還幫我撐傘什麼的,警察就是讓我躺在地上休息,然後他那時候就說,因為你是女生啊,我們大家都會對女生比較友善,因為她看起來很辛苦,雖然沒有摔斷腿,但是我們就讓她躺在地上休息。但是如果是男生,我絕對,他說我常常都被別人叫說,你就坐到一邊去,沒有事吧,那就站起來。
蓉:如果你是男生的時候,你一樣是躺在那邊看看會怎麼樣。
欣:對啊我就想要試試看躺在那邊,大家會不會說,你應該沒事吧,要不要坐到旁邊去。當男生有時候也是很可憐,要被迫堅強。
蓉:所以那個「女狀元()了」,那個括號是本來就沒有要刻意給一個結局,重點就不是空格裡要有什麼?
瑄:沒錯。
欣:但我們不至於是要把麥克風這樣堵到觀眾的臉上。
瑄:也不是說進來就是大家高談闊論,就還是一個劇場作品,還是有很多劇場元素,燈光、影像、聽覺等等,就還是一個看戲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