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裡,每每與凌恆提起納惜冬為妾的事時,總會被凌恆支開話題,見他如此,我也不好意思再提,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見過大爺,見過太太。」花園內,陪我漫步在花園裡的凌恆仍是穿著一身月色唐裝,我穿著他送的那件灰色花紋的青瓷圓領旗袍,與他在花園中漫遊。
眼下已經入秋,百花皆已逐漸走向凋零,唯有那些潔淨的白毛菊仍然在花圃中,為枯黃一片的花園增添一點顏色。
「眼下風越來越涼了,多穿點衣服,別被凍著了。」他的語氣平平的,淡淡的,卻讓人聽著心裡暖和了幾分。我笑著看向他,道:「大爺放心,眼下才剛入秋呢!」他的語氣仍是有些平靜,道:「妳身子不好,待入了冬就別一直出門了。」
「彤安明白了。」他咳了幾聲,續道:「前幾日我在府外的市集時遇見了林永煜。林永煜說筱薇那潑辣的性子如今可是深深吸引了他,如今可寵著她了。」
「是嗎?」我輕輕一笑,道:「彤安就恭喜小姑子了。」如今寵著她,也不過是圖個新鮮罷了。當年徐靖蝶初入凌府時,也不就是因為那股潑辣勁讓凌恆對她寵愛萬分,待風頭過了,還不是一樣趕出凌府,賣回妓院去了。
突然,他停下了腳步,轉過來冷靜地看著我。突然對上了他的狐狸眼,我跟著停下了腳步,有些怔怔地回看著他,頓時所有空氣彷彿凝結了。
「大爺…」我有些茫然地看著那雙桃花眼,他突然伸出雙臂將我環在懷中,被他猛然抱著,我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彤安,妳可知妳身上有股香味,而且…」他靠在我的頸窩邊磨蹭了一番,呢喃道:「我越來越喜歡這香味了…」
我輕輕把他攬在懷中,心中卻有些疑惑。香味,是因為用了花浸沉香嗎?
近日凌恆來到合歡苑的次數多了不少,就連林意奷似乎也被冷落了。
夜間,在幾番纏綿後,他沉靜地在我懷中沉沉睡著,我疲憊地看著懷中閉著那雙迷人桃花眼的他,感到有些無奈。不知何時開始,他在夜間纏綿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每看著他躺在身旁沉睡的模樣似乎比以往更加疲憊,我便忍不住有些心疼,難道他的瓷器行發生了什麼事嗎?
翌日起身時,身旁的男人正好也醒了過來,我眨了眨眼,看著懷中的凌恆,溫和地一笑,道:「大爺若醒了,彤安就服侍大爺起身更衣吧!」
一雙迷糊的桃花眼矇矓地看著我,隨後往我的懷中蹭了蹭,呢喃道:「有些困,讓我再睡一會兒。」
我無奈地看著他的睡顏,道:「大爺可是遇到什麼事了?怎麼每日都累成這樣?」
他依舊是用那雙平靜的目光看著我,嘴角卻突然露出一抹淺淺的笑,他伸出手輕輕撫著我腦後的一綹秀髮,道:「沒什麼,就是想多陪妳一些 。」
語落,他手微微用力,將我按到了他的胸前,道:「昨晚被我折騰了這麼久,妳應該睡得也不多,再睡一會兒吧!」
看著他又沉沉睡去,我往他的胸前更靠近些,閉著眼睛繼續休憩。
凌恆起身後,我換好衣服後,淺笑著看向他道:「眼下也不早了,大爺趕緊去忙吧!」
他「嗯」了一聲,隨後突然在我的唇上輕吻了一下。突然感覺到兩頰有些發熱,我有些羞澀地看著他,他再次露出了那抹淺笑,道:「我去和二弟討論事情,這兩日所有事情皆已告一段落,到年底前也沒有什麼大事了,妳就先休息一陣子吧!」
凌恆離去後,我獨自坐在貴妃椅上繼續查著這個月的帳本。檢查完卿芍苑的支出後,我翻到了曉棠苑,逐項檢查起來。
汪甯雅素來喜愛調香,因此支出也多以薰香料為主。丁子香、白檀香、沉子香…當我看到「夾竹桃、桂枝」這兩項時,我有些疑惑了。什麼樣的薰香會用上這兩樣?
「惜冬,去瀞柏那兒打聽消息。」待我又看向「依蘭」時,我更是愣住了。依蘭有暖情的作用,難道汪甯雅知道自己沒有了生育能力,所以想用香料爭寵嗎?算了,看在她如此可憐的份上,若這個真能撫平她的喪子之痛,就讓她去用吧!
好不容易檢查完所有的帳本,我靠在椅背上,尋柳在身後替我按著太陽穴,道:「太太日日看著這些東西,趕緊歇息吧!」一旁的惜冬端著一杯水給我,道:「太太每日都看這些帳本,眼睛會熬壞的。我在太太的水加泡了些枸杞、菊花和決明子一起煮滾,有護眼的功效,太太趕緊喝下吧!」
我飲了一口茶水,閉起眼睛問道:「聽采姚說三姨太有喜了?」
尋柳不屑地「哼」了一聲,道:「是呀!據采姚那裡得知,三姨太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尋柳!」惜冬突然瞪了尋柳一眼,隨後有點擔憂地看著我道:「太太…」
我冷靜地盯著面前被我合上的帳本,怔怔地出了神。這是林意奷第二次懷孕了呢!為何別人都能懷孕,而我卻多年未再有消息呢?
「太太您不必擔心。」惜冬敦到了一旁替我輕輕垂著腿,道:「太太如今得大爺寵愛,一定會有孩子的。」
「但願如此。」我不自覺地輕撫著平坦的小腹,孩子,你究竟何時才要回到母親的身邊呢?
當晚,凌恆一如往常地出現在合歡苑。幾次雲雨後,我側躺在他身邊,疲憊地睡了過去。
合歡苑前,我愣愣地站在原地,面前模糊地出現兩個人影—凌恆?那麼站在他身旁的女子是誰?
他面無表情地朝著我扔了一張紙,我趕忙上前抓住,上頭是凌恆那手媲美王羲之的行書字體:「凌恆之妻郭氏,多年無子,善妒爭寵,已違七出之罪,今奉母親王氏之命,斷腕休妻,遣其返家。三姨太林氏孕育兩子女,特將其扶正為當家太太。」
多年無子?休妻?我看著他身旁的女子,她的臉龐開始清晰了起來—居然是林意奷!
仍然是那張美如西施的面孔,那雙杏眼猖狂地看著我,凌恆伸手將林意奷溫暖地攬在懷中,在我模糊的視線中離去。
「嚇」我驚得坐了起來,看著身旁動著身子的凌恆,再看看漆黑一片的寢室,這裡還是合歡苑,凌恆還在我身邊。
「怎麼了?可是做惡夢了?」被我這麼一晃,凌恆肯定是會被吵醒的。我輕輕喘著氣,待看見他的眼眸時,當下的反應就是緊緊地抱住他。
我將側臉緊靠在凌恆胸前,隔著輕薄的睡衣,我能夠感覺到他溫熱的體溫,讓我十分有安全感。
他溫和地伸出手輕輕環抱住我,手指也輕輕伸入我的髮絲中,相當輕柔舒服。
「怎麼了?妳極少如此的。」聽著他冷靜的語調,我早已平靜了許多,我輕輕靠著他,呢喃道:「若彤安一直都沒有孩子,大爺可會…」
「別擔心。」他推了推我,我微微抬起頭與他對視,他眼神比平常溫和了許多,道:「我們一定會有孩子的。」
今天的夜晚特別靜謐,卻也特別漫長。
坐在梳妝檯前,鏡中映出惜冬正仔細地替我梳著低包頭,那模樣看著著實可愛,當我的丫頭真的是太可惜了,不如找個機會再說服凌恆好了。
「太太,您又在想些什麼了?」聽見惜冬的「又」字,我不禁有些好笑,連惜冬都發現到了嗎?
眼下已入冬了,我穿上平日裡不常穿的那件藏青色方領旗袍。我的深色旗袍不多,方領的衣服更是稀少,這些衣服多為出嫁前母親所送,說我的衣服顏色過於樸素,無法展現出當家太太的大氣。由於這件衣服較其他件來得厚,故而多為冬季時所穿。穿好衣服後,我正準備走出合歡苑是,卻被惜冬一把拉住,道:「外頭逐漸冷了起來,太太加件衣服吧!」語畢,我看著外頭的靄靄白雪,隨後拿起一旁乳白色的針織衫外衣穿在身上,套上那雙白色的高跟鞋後,我舉步走了出去。
不知什麼原因,凌恆堅持不肯納惜冬為妾,老太太本想讓凌恂納夏家的庶二女夏玉沁為二姨太,但眼看凌恂堅持只與陳嬿香共度一生,凌恆又不肯納惜冬,就順手讓凌恆納納夏玉沁為九姨太了。
端正地坐在朝暉苑的紅木椅上,我看著面前的美人端著一杯熱茶跪在自己面前,用那嫩如乳燕的聲音道:「玉沁請太太喝茶。」一身藕色碎花旗袍,肩上披著一件湘色的小披肩,那雙明亮的銅鈴眼帶著幾分俏皮,略施粉黛的模樣著實美麗,令人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娘!」夏玉沁的語音剛落,凌恂爽朗而豪邁的聲音突然傳了進來。抬頭一望,只見一身深藍色唐裝的凌恂正張著那雙狐狸眼,牽著陳嬿香朝面前的我們行禮:「阿恂給娘請安,給大哥請安,給大嫂請安!」
自從上回凌恆生辰後,凌恂和老太太便冰釋前嫌,順理成章地住回凌府了。
「嬿香給娘請安,見過大哥,見過大嫂。」一身杏色旗袍的陳嬿香勾起那抹微笑,恭敬地向眾人行禮。見了二兒子,老太太自是高興,趕緊上前拉著凌恂笑道:「阿恂回來啦!快!快坐!」
「見過二爺,見過二太太。」見其他姨太紛紛起身行禮,夏玉沁的銅鈴眼在看向凌恂時微微一愣,那模樣簡直像是失了魂似的。見狀,我微微一笑,道:「九姨太,這是凌家二爺凌恂。」
「啊…」像是回神似地,她趕緊轉過身板,朝著凌恂行禮:「玉沁…見過二爺。」
「妳…」只見凌恂猛然睜大了眼,過了許久都說不出話來,我接著笑道:「二爺,這是你大哥新納的九姨太,夏家的庶二女,叫『玉沁』。」
「這…」見凌恂尷尬地朝著她點了點頭,而她的睫毛微微下垂,看著十分失落,心中有點疑惑,難道他們有過什麼?
敬完茶後,便是老太太的閒話家常。看著老太太左手攬著凌承璿,右手抱著十個月大的凌春曉玩得不亦樂乎,我只覺得頭暈目眩,不知是否是因為前陣子帳本遭人亂寫一通的慘案忙得不可開交,晚上又被凌恆折騰到深夜才得以入眠,此時我已暈得有些作嘔,忍不住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
「太太?」聽見林意奷的聲音,我低下頭看著她。似乎是以為我對於老太太含飴弄孫的行為感到不滿,她輕笑了幾聲,帶著幾分關心問道:「意奷從方才便看見太太似乎身子不大舒服,太太可要找大夫來看看?」
語音剛落,所有人皆將目光看向了我,連老太太都停止了和兒孫的嬉鬧,紛紛看向了我。
聞言,我冷笑一聲,隨後對上她那雙圓如杏仁的眼眸回道:「謝三姨太關心,不過我自個兒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就不必找大夫了。」
老太太坐在一旁讓人抱走了兩個孩子,道:「彤安身子不好,還是去找大夫看看吧!若一直這麼體弱下去,我老人家何時才能抱嫡孫呀?彤安,妳說是不是?」
老太太一席話頓時如利劍般插入了我的胸口中,令我彷彿置身冰冷的海中,難以呼吸。吞了吞口水,我端莊地笑著看向她道:「老太太說得是,彤安回去後便令人請大夫。」
林意奷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而我只是繼續坐在位子上啜飲著清茶,有些寒冷了,即便茶的溫度依舊是往常那般,如今放入口中卻又多了幾分燙舌。
走出朝暉苑後,我調整了一下身上的針織衫後準備離去,卻被一人突然拉住了肩膀,轉過身來,我恭敬地向來人行禮:「見過大爺。」
「身子可還好?」即便是語氣靜若止水,可我依舊能從他的狐狸眼中看出一絲擔憂。我輕輕一笑,道:「大爺放心,彤安沒事的。」
「我陪妳回去吧!」語落,他順勢牽起了我冰冷的手,轉過身道:「唐欽,找大夫來合歡苑。」
被他一路牽回了合歡苑,外頭白雪靄靄,我卻覺得心中像是被人放了手爐似地暖和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