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話：代價

「養寶寶快起來，趕快起來。」

鏡鴉養自熟睡中被鏡鴉錢搖醒了，睡眼惺忪地撐起身子，揉着眼睛喃喃問道：「錢哥哥......天亮了嗎？」

「殊……別張聲，外面有人……」鏡鴉錢緊張地摀住了他的嘴巴。

鏡鴉養看到多羅子滿臉恐慌地瑟縮在鏡鴉錢背後，微柔的月光拂照在她的臉上，更顯慘白。

很快，山澗下面開始傳來各式各樣的雜聲，搖曳的火光如鬼魅般往上攀爬。鏡鴉錢把鏡鴉養和多羅子護在身後，慢慢往火光的反方向後退，生怕那火光的鬼爪觸碰到他們。

「皇將有令，六軍以下今晚就地紮營，明早準備攻城。」一名傳訊兵在馬背上以荒語不斷重複宣告，並在隊伍中飛快地穿插而去。

雖然他們聽不懂荒語，但眼見隊伍逐漸停止前進，兵將們都下了馬把行裝卸下，拿出器具搭起營來，心中都意識到事態不妙。

「糟糕了，錢哥哥，他們似乎不打算再往前走了，這下我們該怎麼辦？」鏡鴉養把聲線壓得極低，在鏡鴉錢耳邊問道。

三個人此刻貼得極近，多羅子留意到鏡鴉錢額角冷汗直冒，汗水令他的人皮面具自邊緣開始逐點剝落。

多羅子看得暗暗稱奇，直至面具下露出了鏡鴉錢眉梢上顯眼的膠帶，多羅子終於忍不住用手去碰觸它，才剛要碰上，鏡鴉錢如觸電般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定神瞪視著她。

多羅子的手被捉得隱隱生痛，卻又不敢張聲。她迎上了鏡鴉錢凌厲的目光，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慚愧地低下頭去。

鏡鴉錢也慢慢把手鬆開，發出了無聲的嘆息，把人皮面具重新貼好。

一旁的鏡鴉養以為發生了甚麼要緊的事，連忙想要擠到他們之間，問道：「錢哥哥怎麼了嗎？」他一隻手搭在濕滑的石塊上，不小心被劃破了手掌，幾滴血落入了澗水之中。

剎那間，山澗下的聲音全部戛然而止，鏡鴉錢三人在這極度不尋常的肅靜之中，連大氣都不敢呼一下。

正當他們想要探身去瞧個究竟，下方傳來了兩下拍翼的聲音，一個巨大的黑影背著光出現在他們面前！

——前所未有的恐懼把他們變成了被握在拳頭裡的小昆蟲般，給死死攏壓住，無法動彈。

對方龐大的翅膀撥著狂風，猛獸般發紅的雙目，外露的白色獠牙，胸口的戰甲上刻有荒文「宓羅」二字。

那奇種宓羅發勁拍了拍翼，把擋在最前面的鏡鴉錢掃落至山澗之下，多羅子與鏡鴉養亦被抓起，自高處扔了下去。

三人痛苦地伏在地上，鏡鴉錢的傷勢最為嚴重，從山澗滾落時被嶙峋的尖石劃得渾身是傷，額上被撞得頭破血流。

眾多的身影圍了上來，把他們三人攏在其中。

「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竟然也會有鏡鴉？難怪血的氣味那麼香甜。」一人以標準語說道。

鏡鴉養吃驚地循聲望去，只見說話的人披著一身與他瘦骨嶙峋的身材毫不相稱的厚重盔甲，胸前以荒文刻了「那上」二字。他長及腰身的黑色長髮隨風飄動，皮膚是慘紫色的，外貌更是駭人。

那名「那上」的奇種走到鏡鴉養跟前半膝跪下，露出一對森白的尖牙，咧嘴笑道：「怎麼？很吃驚嗎？以為奇種都不會說標準語？」

奇種那上大大的腦袋直逼鏡鴉養——深埳的眼窩，碩大空洞的金色眼睛；高聳的顴骨下面是充滿尖牙的血盤大口......鏡鴉養不敢直視，身體因為恐懼而開始顫抖起來。

「雖然比不上『脂丹』，但這個年紀的鏡鴉都算得上是上等肉了。」那「那上」奇種的一雙金色眼珠子在鏡鴉養的身上不停上下打量，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

「肉、肉？你、你們要吃掉我們嗎？」鏡鴉養被他這番話嚇得不輕，嘩啦一聲哭了出來。

其他奇種見他哭了，紛紛縱聲大笑。他們每人胸前的戰甲上都刻了各自的種族名稱，雖然鏡鴉錢他們看不懂荒文，但憑著各人特出的外表特徵，還是注意到在場至少有四種以上的奇種。

「可惡！可惡！可惡！為什麼偏偏是現在……」鏡鴉錢一副頹喪的樣子，深深不滿地一拳拳捶在地上。

另一個「那上」奇種走了過來，他如蜥蜴般長長的舌頭吐了出來，舔了一下鏡鴉錢臉上的血，眼睛瞬間充血，相貌顯得更加可怖。突然，他眉頭略蹙，似乎在血裡嚐到了別的味道，伸出長長的指甲往鏡鴉錢的臉上用力一刮。

鏡鴉錢的人皮面具以怪異的狀態剝落了下來，一道深深的血痕劃破了他俊美的臉龐，痛楚瞬間湧來，鏡鴉錢感到一陣眩暈，周圍的嘲笑聲似乎變得更加刺耳。

眼前的景象讓多羅子驚訝不已，還未回過神來，鏡鴉錢眉梢的那兩塊膠帶也被一併撕除——兩邊的眉梢各有兩個像胎記似的對稱的小圓圈，鏡鴉錢咬牙切齒地怒瞪著那個那上奇種。

那上奇種隨手把膠帶扔到一邊，回頭向身後的同伴用荒語說了句：「這臭鴉七的花樣還真是多，原來長得像個娘兒們，難怪要把臉遮起來。」話音剛落，又引起一陣竊笑。

多羅子破損的衣裙下露出了少女的肌膚，她感到四周的奇種正以如狼似虎的目光對她虎視眈眈，嬌小的身軀顫抖起來。雖然明知鏡鴉錢已身受重傷，但還是下意識地往他那邊靠攏過去。

一個胸口盔甲上刻著「白奴」二字的奇種，不懷好意地笑嘻嘻地走上來——這奇種的長相同樣詭異，滿嘴的黑色尖牙，沒有鼻子和眉毛；蛇皮一樣的皮膚泛著青光，灰白一片的臉上竟有三對眼睛！

他一把抓住了多羅子的頭髮，將她拖離了鏡鴉錢身旁。

多羅子痛得慘聲呼喊，數聲過後，一個大巴掌啪的一聲摑了下來，她的臉頰馬上腫了起來，哭聲倏然止住，她再也不敢哭了。

鏡鴉錢見狀強忍痛楚，自地上掙扎而起，腳下奮力一蹬，把捉住多羅子的奇種白奴撞開。那白奴被撞得連退三步，以不太純熟的標準語哼哼笑道：「臭鴉七，在這裡給老子逞英雄？」

鏡鴉錢的身體在克服了巨大的痛楚後，氣力竟然重新湧現。他站起來，仇視著那白奴，叫道：「有種就立即殺了老子！」

「殺了你？不免太便宜你......」那白奴把陰險的目光轉向多羅子：「你要做英雄是吧？我偏不讓！」話音未完就舉起板斧砍向多羅子。

鏡鴉錢飛身撲去，在那短暫的一秒之間他彷彿感受到了時間緩慢的流動，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遲緩。

他的腦袋一側，聽見了骨頭與血肉被剖開的聲音，多羅子的尖叫聲慢慢趨向一種極至寂靜中的耳鳴，在空洞的壓力中傳出微弱的嗡嗡聲。

鏡鴉養呆若木雞地看著半邊腦袋被削去的鏡鴉錢，倒在了多羅子身上——他的血漿腦髓噴灑一地，濺滿了多羅子的臉龐和衣衫。

多羅子被嚇得動彈不得，腦海中一片空白，只聽見鏡鴉錢在她耳邊說了最後的一句話：「無敵......的代價......實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