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神的告白_狄米特尋女

狄米特與波瑟芬妮重逢

狄米特的女兒波瑟芬被黑帝斯掠奪至冥府之後，他著急的在大地上尋找女兒，但沒人願意告訴她真相，不論天界或人間都一樣。她在陸地流浪了九天九夜，沒想過要飲食，甚至沒想到要洗澡。第十天黑卡蒂（泰坦女神之一，象徵著暗月之夜的月陰女神或黑月女神）告訴他：「我聽到波瑟芬的慘叫聲，卻沒看到對方的長相。」然後狄米特又找到太陽神赫利俄斯，要求他說出他看見的真相。赫利俄斯回答，「宙斯將女兒許配給自己的哥哥，但你也別太傷心，黑帝斯並非配不上這樁婚姻，他大權在握，又是宙斯的兄長，擁有世界的三分之一。」

狄米特聽完後分常生氣，她再也不上奧林帕斯山，不想看到天神。她流浪到艾盧西斯這個國家，她在路邊休息，內心深處隱隱作痛，看起來就像個老婦人，國王的女兒看見了她，關心她的來歷。女神回答，她被海盜從故鄉搶走，趁著海盜不注意時逃走，一路流浪至此，希望對方可以指點她落腳投宿的地方，她願做各種家事。於是她們熱情地將他帶回家，因為母親剛生了一個小男嬰，將會需要保姆的協助。

就這樣，狄米特真的成了一個保母，他深深的母愛又找到一個新的對象可以付出。狄米特親自照顧這孩子，他決定讓孩子獲得永生，因此孩子吃的不是食物，喝的不是母奶，而是擦神油，灌靈氣，夜晚又放在烈火裏燒煉。但某個晚上卻被王后梅塔妮瑞撞見了此景，她驚聲尖叫，嚇得六神無主。她邊喊邊哭，女神被她激起一股無名火。

她對梅塔妮瑞說，「你們凡人無知又魯鈍，我本要賜他永生與青春，現在他無法避免死亡和命運的掌握。他曾躺在我的腿上，在我懷裡睡過覺，所以我仍會賞他榮耀。看！我是人見人敬的狄米特，現在去動員全體民眾為我建廟，我會親自制訂祭拜我的儀式。」說完後，她就現出了真身，轉眼就消失了。

全國民眾便開始為狄米特興建壯觀的神殿和祭台，不敢怠慢。但狄米特仍然遠離天神獨自一人，為自己的女兒感到傷心難過。大地女神的哀傷讓肥沃的土地也一片荒蕪，民不聊生。因為她不讓種子在土壤裡發芽，宙斯只好跟黑帝斯商量，讓波瑟芬回到母親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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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瑟芬妮原本是個天真無邪、不經世事的少女，被媽媽保護得好。我們可以看見狄米特的「殉道者」原型，「殉道者」的核心在於一種強烈的責任感與奉獻精神，他的自我認同與照顧者密不可分。對於「殉道者」而言，照顧他人賦予了生命的目的與意義。他們可能透過各種方式付出：參與慈善機構、幫助流浪動物、照顧家人或朋友，甚至是透過創作如撰寫心靈立志書來支持大眾。他們將照顧對象置於第一順位，不論前方有多大的挑戰與危險，總是優先考量對方的需求，而將自己的感受與需求放在最後。

狄米特的照顧對象就是他的寶貝女兒波瑟芬妮，波瑟芬妮被媽媽照顧得很好，也不想長大，很般配的一對母女。無奈維納斯對於波瑟芬妮不願意結婚的念頭很不高興，那麼這世上拒絕婚姻的少女就會越來越多，可見維納斯代表的是舊時代的母性勢力。

狄米特身為大地女神，但是在女兒被擄之後，央求宙斯解救女兒卻被拒絕，宙斯甚至說這是一門好姻緣，宙斯只在意男方的感受，都沒問過女兒喜不喜歡對方。此後狄米特拒絕再上奧林帕斯山與天神相聚，說明了她已學會展現自己的個性，這象徵著陰性心靈與陽性心靈的決裂，這是大地女神邁向自我確立的第一步。

狄米特從山上降到了人間，命人類建廟，將復活的儀式給傳遞給人類，雖然她沒辦法給人類永生，卻啟蒙了人們復活的奧秘。也就是在這裡，狄米特與維納斯正式分道揚鑣。維納斯基本上仍然保持著大母神時代的價值觀，而狄米特卻是陰性心靈的新分支。

我們要來介紹一下狄米特的祭典儀式，艾盧西斯秘儀在古典時期雅典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它雖然沒有教義與哲學傳世，但其儀式卻是希臘及其鄰近地區相當重要的信仰，持續了莫約2000年之久，從西元前1500年一直持續到西元392年被羅馬皇帝下令關閉為止。不論性別還是奴隸，只要沒犯過殺人罪，能說希臘語就可以參加。

儀式分成大秘儀與小秘儀兩個階段，信徒必須先參加小秘儀後，才能取得參加大秘儀的資格。小秘儀的前置程序包括以小豬向母女神獻祭，以河水淨身和演聖劇，並要發誓絕不能洩漏內容。大秘儀則辦在秋分前後，一連九天，象徵著狄米特尋女九天的故事，過程中信徒會手持火炬進入聖殿，將火炬熄滅，在暗夜之中祭司敲響銅鑼將坡瑟芬從冥府中召喚出來，內殿突然射出強烈火光，幾里外都能看見，然後祭司高亢宣布，「女神已生下聖嬰！」這整段經驗是讓信徒去體驗的，不會解釋原因，參與者透過這個重生儀式得到內心的啟蒙。

當時的希臘地區流傳著兩種密教系統，一個以狄米特、波瑟芬妮母女神為祭祀對象，一個則是以酒神戴奧尼索斯為崇敬對象的奧菲斯教派，兩者都強調重生與復活。傳說中追隨戴奧尼索斯的主要是女信徒，也就是說，這兩個密教基本上都與女性有關，都應允了信徒復活的可能。但此復活指的並不是肉體上的，而是靈魂上的重生。

有趣的是，狄米特真正使出殺手鐧的時間點是在艾盧西斯的人民為她建廟之後。她讓大地一片荒蕪，土壤不讓種子發芽，雜草悶死麥穗。以宙斯為主的父神集團因此無法享用人類的祭品，這才讓他緊張了起來，才願意插手這個綁架事件。

這是狄米特自我確立的第二步。而她之所以能夠自我肯定，善用自身的資源，是因為她從天界回到了人類身邊，得到他們的愛戴及信任。相較於天神，人類是受苦者的代表，和受苦者站在一起，使這位女神獲得了自信與能量。

我們可以看到在男神的統治之下，人與神之間彼此隔離，意識重視獨立、理性，這是女神被削弱的主因，因為女性的心靈總是聯繫著大地、身體、與真實的情感，陰性心靈更擅長處理真實人際間彼此交錯的複雜關係。大地女神因為能重新感受與土地的連結，才得以用這樣的方式堅定地回應男神及其代表的父權文明的不公。

雖然波瑟芬妮得以回到媽媽身邊，但這時波瑟芬妮已經懷孕了，大秘儀的最後祭司要高喊「女神已生下聖嬰」，也象徵種子經過漫長的冬天後，在春天長出新芽來。瑟芬的離開冥府因而象徵了新生，同時隱含了復活的意義。從來沒有人能夠活著離開陰間，因此狄米特與波瑟芬象徵性地擊退了死亡，也就是重生。

由於她們兩人是一對母女神，因而狄米特尋女的故事，也可以很恰當地被理解為狄米特企圖找回年輕的自己。回到我們身上，人們總是在下一代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擔心他們犯錯，希望他們能夠像自己一樣，但卻變的更好，正是這種複雜的情緒讓此神話帶有女性走向個體化之旅的色彩。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狄米特的努力無疑是想將失落的年輕自我給重新認同回來。她們的重逢就是狄米特的靈魂得到了整合的證明。年輕的自我可能代表著未能發展的才華、被迫放棄的職業、成就，或是陰錯陽差未能走上的某條人生路，總是象徵著失落。

年輕時因為各種原因，或者是社會化、或者是追求成就、或養兒育女，女性放棄了自身的某個面向，可能是藝術的、追求成就的某些特質、希望或理想。將它遺壓抑到無意識中，成為自身的陰影，而我們隨著年紀慢慢長大、變老，成為現在這個樣子。狄米特的遺憾與失落，是中年時的每個人都可能經歷的。

失落的狄米特則意識到了過去的錯誤，她知道要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就必須重新擁抱陰影。因此她才離開了眾神居住的奧林帕斯山，也就是淡化原先已老舊的人格面具，試著回到自己的本源，在大地流浪九天九夜，黑卡蒂與赫利俄斯才有機會告訴他事情發生經過，象徵生命展開了漫長而痛苦的探索，才會看見了真相。

事情也不是在擁抱陰影之後就劃上點。他勇敢的與父權對立，發展出自己的個性，這是舊有陰性心靈的進化，也象徵著父神及陽性心靈獲得人世支配權後，新女性能量的覺醒，自此刻開始，陰性心靈不再只關切生育，更關切內在的更新與重生。

當女性踏入了中年面對自己的凋零，若把新生命的重生放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反而會造成更大的衝突，如何迎回那個失落的自己，進入自己的無意識是個必經歷程，用狄米特的故事，與大家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