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shout out to 范琪斐女士,您真的是太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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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小麥難得地說了一串很長而且不帶髒字的句子。
「悠莉突然一直咳嗽,我直接忍不住笑出來。真的,一想到有病毒在攻擊她,我發自內心覺得快樂。」
兩個月以來,他反覆提到這個叫作「悠莉」的人,聽發音感覺是日文。管他的,就叫悠莉。聽不出來小麥與悠莉的關係。
以前我總以為,沒有愛的話,很難想像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那麼深的恨。直到遇見了他。或者該這麼說,直到「看見」了他。從那時起,我心中常常有對特定事物的毀壞意念,但不是出於憎恨。甚至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殺念。
Lethal intent,一個軍事語境的說法,大規模致命的意圖。
希臘語 Λήθη (Lēthē) 的意思是「遺忘」。在希臘神話中,Lēthē 是冥河之一,亡者喝下冥河水,就會失去前生記憶。潛至慾望的底層,冥河水底,那裡有我最暴烈的慾望,怪物的枝幹在潮濕泥濘處快速蔓生,牠爬行,動也不動,爬行時牠創造破壞,刺穿沼澤中央那座船底,刺穿裡面那個多年來趴著寫日記的人,牠從他裡面咻咻嘩嘩地竄出來,而他應當爆開。一顆眼球飛走,另一顆掛在枝幹上,腦袋分家。我們要拋棄,家這個觀念。很快就會過去,我會告訴他,再劇烈的痛覺都是幻覺。他會忘記自己的形狀。他的生命會怒放開來,變成一朵盛開的花的形狀。我要他忘記,忘記自己原本的形狀。
寫日記我們不要求真實。符號,不管它如何掩藏,永遠只打算開闢戰場。日記亦然。所有不承認此事的人,不是愚蠢,就是虛偽。
所以說,Lethal intent,那當然不是愛。然而語言不屬於我,愛又因為錯誤的解釋,被扭曲了。相愛相殺。這是錯的。如果不把船上那個人殺死,擺成正確的形狀,我就永遠找不到關於愛正確的解釋。這是一個軍事行動。
有一次,我走進一間充滿情緒的教室裡,站在講台上的人說,有人說過,不敢直視我的眼睛,因為我有一雙穿透事物的眼睛。事實上他甚至無法用自己的食指穿透自己到前列腺。他是如此陶醉,他陶醉得如此理所當然,如此蓄意地,在勾引挑逗,他像個伶人般旋轉。我把玩著手中的橡皮筋,低頭告訴身旁的女孩,看,一個收縮中的屁眼。屁眼跟太陽多像呀。邊緣長著細細的絨毛,風吹過,毛髮呼噓呼噓,敏感的,騷癢的。
我一生都將懷揣惡念。那惡念是,在一堵牆上抹屎。這個惡念可以不爆開,只要任其化膿然後溢流出去,稀釋成一聲冷淡的輕哼、一次無聲地拒絕。豢養這惡念,比豢養一隻狗要來得光明且道德。
他的敏感、擔憂與惡夢都使我愉悅。他要的太多。
操。
他、要、的、太、多。
看過《安娜床上之島》嗎?要理直氣壯地在一個人白淨的餐盤上抹屎。就要想,犯錯的是那個過於白淨的盤子。他是,如此力求真誠良善的呈顯,以至於必須承擔,召喚出我身上最為「低級」的事物。我們,擁有的僅是自己的有機循環,作為敞開、攝入而又排出的副產品,不能說拉屎是報復,因為糞便跟恐攻不同。糞便是獻禮。屁眼給眼球的獻禮。白淨的盤子裝載它。
也不排除悠莉把小麥全家殺光光。我們不能忘記,小麥很可能是一個附在我身上的鬼魂。
有時候小麥聽起來更像在尋寶。
現在他不快不慢地說「我要拿熨斗燙她臉」,這句話有烤肉的味道。我總覺得,小麥也懷有一種近似於仇恨但實際上並非仇恨的情緒。他睥睨──這使得「賤女人」合乎邏輯地成了方便的出口,但他不滿足。小麥是個盜賊,冒險家,他也想要遊戲。唇舌的遊戲。
我突然有了個靈感,晚上吃火鍋。
想像,拿一根勺子,在一鍋湯裡面,想要打撈到某個事物,你心中對於這個事物的想像十分模糊。並不完全知道湯裡有什麼,僅是想像。盡量去拉長想像的時刻。某種味道,某種質感。某種讓人耳目一新的形狀。但能夠打撈到哪些東西,其實完全由煮那鍋湯的人決定。打撈了半天,要從層層高麗菜之中找到黃金魚蛋,真不容易。黃金魚蛋是從香港來的,據說五零年代以前就有了。咕嚕咕嚕。也不真的要黃金魚蛋。嗶嗶剝剝。因為撈到了,所以相信答案就是黃金魚蛋。因為撈到鴨血,就以為這整鍋紅通通的一定是麻辣湯底。什麼呀,這算是徒勞無功嗎?但終究會吃飽,因為一生只能吃下那些東西。肚子只有這麼大。管你再擅長拉屎都一樣。
當然啦,如果不自己去買,是不可能吃到新鮮豆皮的。
我嘗試過跟小麥對話。
悠莉是誰?還有,請問,你喜歡吃火鍋嗎?
我吃火鍋的時候,同時也會餵飽你的飢餓嗎?
但他只顧著咒罵,他從不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