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討論的那對情侶

01 那對情侶

　　「這個世界上，人跟工作的關係大概分成兩種。」

　　我一走進書店就聽見那個男的中氣十足地在說話。他留著亞洲人很少見的絡腮鬍，剛好介於難以一眼分辨出是造型還是多日沒刮的微妙狀態。在那寬闊平整的臉上，有一副低調的細金屬框眼鏡，而且衣著算得上潮流。打扮上，這個人整體比平均值高出一點。就是會在意這方面的類型。

　　他繼續說話，不知道為什麼，話題跳開來，變成這附近哪一家瑪德蓮比較好吃。他的樣子有點像在念廣告文案，會讓人懷疑他根本沒吃過，只是在沒話找話。走在他前面有著蓬鬆捲髮的女子低頭，把掉下來的一綹頭髮塞到耳後，然後用同一隻手，一一滑過書封，似乎比起男子所說的話，她更在乎那些書。他們所在的那一區，書店的介紹牌上寫著「品味生活」。就是紅酒、甜點、巧克力、蔬食、減肥、塑身等等，跟如何形塑美好生活有關的書。因為女子全身散發出一種平靜祥和的氣息，顯得左顧右盼的絡腮鬍十分聒噪。有點好笑的一對。

　　「所以你剛剛說，是哪兩種？」幸好，女子很貼心地幫我發問了。

　　男子正從瑪德蓮講到手沖咖啡，被打斷，有些錯愕，又很快振作起來。「關鍵在於游刃有餘。」

　　「這個游刃有餘嘛，是一種精神狀態。不是代表他的工作就比較輕鬆，或是工時比較短。而是……妳看嘛，有時候忙起來，會忙到快忘記自己。」

　　女子很隨意地說：「可是你不是說，忙到忘記自己，代表很進入狀態，進入一種心流。」

　　「ㄟˇ……對啦，」男子看起來有點苦惱，然後又長篇大論起來，「但如果每天都忙到忘記自己，就是，回到家的時候，客廳的燈都已經關了，要先在沙發上坐很久，然後一句話都不想講，一直都是這種狀況的話，也不能算是游刃有餘。這完全是，使盡全力了。」

　　最後那四個字，他念得異常標準。像是嘴唇跟舌頭也在，ㄕˇ　ㄐㄧㄣˋ　ㄑㄩㄢˊ　ㄌ一ˋ。

　　女子說：「講那麼一大圈，你就是在怪我先去睡嘛。」

　　那個男人，還有我，可能還有周圍的所有偷聽者，大概都在心裡「蛤」了一聲。

　　「我就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女子抬起頭，眼睛又大又明亮，只靠一個蹙眉就可以改變整個氛圍，她小聲但憤然地指控，「不是講過很多次，你每天都那麼晚回來，難道我要跟你一起晚睡嗎？消夜不是也弄得好好的給你，你自己要在外面吃……吃那些不健康的東西。你自己說，我們跟室友有什麼兩樣？」

　　原來是這樣。我心裡哇嗚哇嗚，立刻偷瞥男子的臉，鬍子分毫沒有遮擋住他一瞬間的驚慌。後來只聽到他重重嘆口氣，重得像是在演戲。說真的，那男的給人感覺，也不是不真誠，不太真實。他說話的語氣、跟女子的互動……說不上來，反正後來兩個人都不講話了。

　　這多半會分了吧。大家覺得，情侶之間有需要互相等門嗎？

02 網友發問

好無聊。比較有興趣知道是哪家瑪德蓮。

03 在我走了之後

　　天啊！！！原PO你說的那對情侶，我好像也有遇到。是不是禮拜六下午快四點的時候，阿忑書店？一對衣服都是咖啡色系的情侶？我本來還在想，哇，那女的，那個牛仔褲，那個腿，好頂。你沒留下來聽完真是可惜了。這完全就不是等不等門的問題，裡面有陰謀啊各位！

　　話說，我記憶力沒像原PO那麼好，文筆也普通，只能寫個大概，大家加減看啦。

　　我聽到那男的說，他們公司最近在發一種東西，類似保健食品，好像是考核比較差的人，公司就會發。那個時候，正妹顯然還在不高興，一直嗆他「公司發你就吃喔，那公司給大便你也吃嗎」。

　　哥，懂得都懂，會這麼不耐煩，如果不是這女的女拳，就是兩個人的問題根本已經累積很久了。但是，任何一個男人這樣一直被嗆，都會有點不爽吧？那個男的態度倒是很溫，任人家軟土深掘，說什麼「也沒有強迫啊」，他們公司誰誰誰跟誰誰誰都有吃，專注力跟效率真的提高很多。還有人是自己去主動跟人資部要的。

　　（那時我就想說，這個人資部的業務還真多。不像我們這裡，全公司最準時下班的就是人資那些妹仔。）

　　正妹聽到這裡，也感覺有點奇怪，就有點冷靜下來，問他說，所以是什麼，B群嗎？

　　男的八成也不知道自己在吃什麼，只說應該是普通的保健食品， B群、葉黃素那些。然後又一直強調，「有吃的人都說真的有效」。

　　我是有想到利他能那些，不曉得這裡有沒有知情人士？還是你們都簽了什麼東西，不能講？正妹這時也很緊張，開始追問那男的，所以吃了那個東西，具體有什麼效？這樣合法嗎？

　　大概也是心虛（哥，你大可不必！），他說，吃了之後，會進入那種心流的狀態，很有想法，真的會投入工作到忘記時間。

　　有點常識都知道，保健食品不太可能有這種神力。正妹當然也不相信，然後她又問說，是不是因為這樣，男的最近才都這麼晚回家。（唉，我跟各位說，眼見為憑，有那種正妹在家，我拚死拚活也要準時下班。）

　　那男的，就跟原PO講的一樣，類似NPC？他又再說一次，他最近狀態怎樣怎樣好、怎樣進入心流。然後又顛三倒四，一下子說「狀態很好」，一下子又說「也不能說很好」，然後又會突然跳到其他話題，說他領完年終就帶女生去馬爾地夫啥的。那男的看起來也不像在說謊，但真的KIANG KIANG的。怎麼說，讓我想到拜登跟川普在辯論那個時候。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能人家喂給你什麼你就吃什麼，真的會整個壞掉。個人意見啦，以上，大家聽聽就好。感謝各位閱讀。

04 其他人的意見摘錄

　　樓上，回應就回應，不需要把自己的饑渴詔告世界。

　　那個是奶茶色，不是咖啡色。

　　釣出當事人？

　　幹，如果是真的，可以上新聞吧？

　　能力差就別牽拖，明顯就是在編。

　　記者快來抄。

04 速報：關於游刃有餘這件事

　　速報！我好像也有遇到他們，但不是同一天。在阿忑附近的美齡自助餐，就是捷運站附近那間。會注意到他們很簡單，因為一般情侶不會來這種自助餐店約會，絡腮鬍跟捲髮正妹，那兩個人完全就很顯眼啊，超像跑錯棚。還有，他們講話也真是太大聲哈哈。幸好我先看到這串，看見他們兩個，又出現關鍵字，立刻開始認真偷聽他們講話哈哈。

　　前面我沒聽到，應該是這男的在靠北工作，心情不好。他女朋友就安慰他，他自己也是工程師，薪水也不錯（至少一定是比我多啦，老子就魯）。有錢有女人，我跟他女人一樣，搞不懂他是在自卑什麼。BETA心態吧。他一直說，他不屬於那種很厲害的人。有人同樣拿這個薪水，可以去做很多事，拓展生活。他拿這個薪水，就是把腦袋裡的所有空間賣給公司。這種不上不下的人最痛苦了，跟奴隸一樣。

　　其實我也不是完全不懂他的意思，大家都是社畜嘛。只是後來他有點失控，話就愈講愈重，開始鑽牛角尖，說什麼自己真的是拿二十年來換得好死。說他活著就是要追求一個好死。聽到後來我都開始懷疑我自己的人生，負能量太強，真的不行。他女朋友一開始還好聲好氣，但那男的整個講不停，後來他女朋友自己在那裡滑手機還滑到會笑，哈哈，大概是找到下家了。

　　對了，我聽起來，所謂的游刃有餘，就是Work-Life balance。但我是覺得，這是很主觀的事情，按照那個男的的意思，如果你就工作狂，工作十二小時也很爽，那也算是「游刃有餘」。或是說，你是神人，不一定是表現有多傑出你知道嗎，而是說，不需要把自己燃燒成那樣，大腦還有一點點空間、一點點享受生命的熱忱啦，然後成果也永遠都維持得還ok。我們公司還真的就是有那種人。人生最大目標就是吃米其林，根本也沒多用心工作，人家就長得帥又討喜。哈哈，能怎麼辦？

　　不知各位怎麼看？

05 更多網友意見摘錄

　　是在哈尛

　　連下班都忘不了資本家的可播仔

　　人家就想穿得美美的去吃自助餐不行嗎？

　　扯。再騙啊，最好有那麼巧。

　　這一串都創作文啦。

　　最悶的是，這種現代奴隸，也沒多少人會同情他。

　　樓上冷靜，最好有那麼幸福的奴隸，在美國講這種話，直接社死。

　　同意，根本無病呻吟。有多少人游刃有餘？就他一個人痛苦，就他最特別。

　　奴隸亞洲人可以講吧？又不是沒當過奴隸。

　　如果這三篇都同一個人寫的才恐怖。

　　細極思恐。

　　置板凳。

　　置

　　樓樓上的文盲，是細思極恐。

　　沒文化真可怕。

06 她沒有想到自己會打這通電話

　　可能是因為他們討論的那個人，雖然看不出虛實，讓她想起了他。

　　而他竟然接了，在一個上班時間。他們聊起許多事。她的人生沒有太大的變化，而他不久前被分手。然後他說，最近開始看精神科。她不知道怎麼反應才正確，差點拿出應付這種話題的慣用句型：欸？我都不知道。幸好有忍住。

　　但他好像也不需要鼓勵，自顧自地繼續說，開始看精神科之後，才發現身邊好多人其實都在看精神科。她發現自己的唇角很淺地、無意識地勾一下，不是苦笑，當然也不是幸災樂禍的意思。那並不是一個笑，開始會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就代表一個人已經離童年很遠很遠。他又說，可是，他們平常看起來都很正常。她說，是嗎。也不是正常，他說，就是沒什麼不滿。

　　她沒有說，剛認識你的時候，我也以為你沒什麼不滿，那時覺得你是隻快樂的豬，典型的那種，辛勞而快樂的豬。不是在罵人。豬很好，豬不是壞的，具備其它的優秀品格像是，善良、負責、可愛。但只要當過一次人，就算是最不快樂的人，哪怕只有一下下，要再把自己長久地變回豬，都會嘗到一種痛苦，類似……有人拿根吸管，往妳腦袋裡不斷吹氣。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教育多多少少給我們機會體驗當人，一下下，但是想長久地當人，那是一種特權。保持複雜，鑽研複雜，這不是選擇，是特權。

　　她又想，他不會同意過於偏激的念頭。

　　他說，不覺得，一定是哪裡有問題嗎？這麼多人在看精神科。

　　她說，說不定，只是以前的人比較不擅長幫痛苦取名字。

　　他說，我覺得自己不算懶惰。

　　因為大家都辛苦了，她說，練習用一種稍微柔和的語調。那現在呢，現在狀態還好嗎？

　　離職後，好像有比較好。就比較快樂。

　　她想，哦，他離職了。

　　她問，是不是，也不能那麼快停藥？

　　對。現在不會覺得全世界都在偷看我。

　　那很好啊。

　　也不會想說，一定要有人愛，或是想到死掉。

　　好，好，Take care。

　　好。

　　（沉默）

　　即時止損，你很棒，你知道嗎？

　　嗯嗯，我知道。

　　兩人說要再約，然後就結束通話了。她啊一聲，剛才忘記問他，最近是不是有留絡腮鬍。一開始打給他，只是想確認這件事情而已。

07 非常平凡的某一天

　　某一天，許多人都曾在手機上滑到一則工程師墜樓的新聞。

　　然後他們很快又都忘了這回事。

08 「再約」就是個屁

　　天底下沒有比「再約」更敷衍更輕浮的結尾了。結束通話時，他心裡這麼想，本來有點開心，後來又生起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