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系列】克里斯汀．哥蒙傳［1.1 奇觀 THE WONDER］

「在伊登，人活到三十歲便可以去死了，因為到這個年紀，你已經看遍凡世所有奇觀，也經歷人一生可以遇到的所有鳥事。」

那是母親在我年幼時說過的一句話。很奇怪，比起她的其他教誨，又或者是對她髮色的印象，這句說話更有力、更有色彩，像愛神聖殿裏刺下的一道黃金刺青般讓人不容忽視。

也大概因母親的緣故，我少不更事的歲月沒有對凡世抱有任何一點期待。反正在短暫的三十年裏，無論我願不願意，我都必須對世事照單全收。

母親在我童年時，就離開了。不是與萊納．史東私奔那種離開，而是真正的撒手人寰。就像她所說一樣，三十歲就夠了，不多不少，回歸諸神的懷抱。

然而，我想她肯定早在之前就活厭了，否則她不會抱着那後來我才知道是厭倦，和一點點失神的目光，對我說那句話。

她留給我的只有那句話，還有我的名字，彷彿是在嘲諷父親不准許我使用他的姓氏——阿萊．亂石。就像街邊一文不值的石頭，多麼符合一個私生子的身份。

不過，在伊登，無論是多不起眼的石頭，還有人，也會被戈潭斯聳立於海岸、由白大理石打造的燈塔染上金澄，身披絲綢和最上等的絹布，從南方來的白陶瓷裏，飲用冬日流金和納蘭青梅酒。

伊登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凡世的中心，貿易船和商隊最後抵達之地。街道上，富人用金鎖鏈和羽毛裝飾奇珍異獸，彷彿怕有人看得出，那是來自何方的動物。騎驢的不及騎馬的，騎駱駝的不及騎大象的，坐馬車不如抬橋子。他們還會花心思把奴隸的皮膚漆成金色，就着那有什麼意義。

喲，這裏就是一個如此紙醉金迷的地方，在那如晨曦的燈塔之光下，永遠不會醒來。凡人發掘的奇觀和財富聚集在這兒，凡世盡頭發現的一切事物，都能在這裏買到。

而我，阿萊．亂石，只想默默無聞地活到母親應許的年紀，也許就像街頭擺賣的市井小說所寫一般，效忠某個我連名字都不記得的哈里發，然後死在一場毫無意義的戰爭中。至少到了生死關頭，我還會有一丁點驚詫。對照充滿「奇蹟」而顯得淡薄的人生，也許是諸神最後的憐憫。

然而，轉變就像戴着黑帽子的粉紅燕鷗，悄悄抵達東海岸某個遙遠的島嶼，不讓任何眼中只有黃金的水手察覺。唯獨超過三十歲，看厭所謂奇蹟的老海員，才會察覺如此平平無奇的鳥，並為夏天到來慨嘆。

而我的夏，始於十七歲時改變了我念頭的一個人。

在伊登，你會遇到各式各樣的人，富人、窮人，裝富的人、裝窮的人，自由民與奴隸，來自遙遠他鄉的異國人，還有騙子，更多更多騙子，講誠信的僱傭兵和背叛戰友的騎士、狡猾的沙民、賣弄權術的埃米爾……他們都像暗淡影子，在戈潭斯高聳的燈塔下黯然失色。

但克里斯汀，我親愛的克里斯汀．哥蒙。她就像那座燈塔，從海中冒起，夜裏如陽光耀目，在這充滿奢華和奇蹟的地方，她身無長物，卻建立屬於她的奇觀——不是那些別人創造、別人發現、別人強塞給她的奇蹟，她留下了屬於克里斯汀的傳奇。

我只恨我那時怨天尤人的性格，讓我無法繼續留在她身旁，否則傳奇肯定還在繼續撰寫，寫到遠比我母親所說，那個足夠長的年紀還要長得多的程度；必須有人為燈塔添上燃料，否則再璀璨的光芒也終有被黑夜吞噬的一天——讓我離鄉別井的黑暗，最終吞噬了克里斯汀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