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濕冷地令人不安,尤其下午一場大雷雨,擾得嚴昊霖情緒煩躁,他闔上手中裝模作樣卻看不了幾頁的書,一拔金框眼鏡,仰頭靠在椅枕上,指尖使勁搓揉眉心,欲紓解眉頭皺摺。
房門被無禮推開。
嚴昊霖聽見背後那不悅腳步聲,並未理會。嚴雍瑩冷酷盯著這間書房,與主人同樣無情的擺設,鐵灰色書櫃佔據整面牆體,櫃上一本本摺痕清晰的半舊書身,印刷著枯燥專業書名,分佈英、德、西三種語言,顯示主人超人才幹和豐富知識;辦公桌上一顆古董地球儀旁,是兩幅家庭照──嚴昊霖與生母的獨照,以及嚴父與蕭女,帶著各自兒女再婚的家庭照──嚴雍瑩厭惡這間書房裡的一切,包括當初母親硬拉她來此,「拜見」未來的父親和弟弟,即使弟弟曾經對她展露友善溫暖的笑容,然而隨之年紀增長,弟弟縱然生成不同於父親性格的男人,卻令她更加厭惡,他機心算盡、控制欲強、笑裡藏刀⋯⋯不,他千萬不要笑!他一笑,周圍眾人又如同棋子般被利用。
「我和顧棠豫在一起怎麼了?」嚴雍瑩繃緊面孔說道,並不畏懼他的權勢。嚴昊霖轉動椅身,緩緩站前、緩緩放書,才緩緩冷笑道:「好好想想妳自己什麼身分立場。」嚴雍瑩雖怕極他的「緩」,仍倔強地學他冷笑道:「嚴昊霖,我媽是因為和你爸企業聯姻,才讓我改姓嚴,我本名叫『蕭雍瑩』,和你沒半點關係,記清楚了。」嚴昊霖邁開步伐,離開桌旁,朝嚴雍瑩走近,說道:「既為利益聯姻,那就遵守遊戲規則,不要損害集團利益。」
嚴雍瑩望著嚴昊霖身軀,和他背後落地窗外漆黑雨夜,完美融合,周身一陣寒涼,略微顫聲、逞強說道:「我⋯⋯不是傻瓜,曉得顧棠豫看中我的錢、我的背景⋯⋯呵⋯⋯還有我的色。」一束閃電自天空打下,無聲、疾光,反照嚴昊霖周身瀰漫一股青氣,嚴雍瑩見狀,身心近乎崩潰,索性豁出性命,當場一把扯開襯衫,裡面未著任何內衣,胸乳渾圓白皙,兩點殷紅等同絳唇誘人,嚴雍瑩迎上嚴昊霖,伸掌抓住他粗獷手腕,搭放自己胸上,嚴昊霖憤怒盯視嚴雍瑩雙眼,咬牙說道:「放手。」嚴雍瑩瘋狂冷笑喊道:「放手?你幾年前怎麼不放手!說啊!回答我!」嚴昊霖呼吸逐漸短促,確實仍舊依戀這股柔嫩觸感,但他的世界自多年前,莫名闖進一個女孩,不知何時,那女孩開始迎頭趕上嚴雍瑩,有了近乎平起平坐的地位。嚴昊霖甩開嚴雍瑩的手,說道:「嚴雍瑩,妳最好祈禱顧棠豫覬覦妳的色多些,倘使他將手伸到集團裡,妳不是替他送葬,而是陪葬,我的姐姐。」嚴雍瑩忍淚,直到嚴昊霖走出書房,眼睛一閉、淚水才奪眶而出,道:「嚴昊霖⋯⋯你還是這麼心狠⋯⋯。」此生唯一一聲幽怨歎息,嚴雍瑩硬生生吞下肚腹之內。
當時推開房門走出,隱約聽見嚴雍瑩罵他心狠。
他嚴昊霖不是心狠,是嫉妒,屬於他的一切,不容他人沾染奪取,如今瞧著孟一繁與雷衍行共舞,忌妒心竟更勝往常──因為不再擁有競爭的條件、能力,只能不戰而敗地拱手讓人。
「一繁!」聽見熟悉的呼喚聲,孟一繁轉頭,打扮豔麗的關心悅正朝她快步走來,然而眼神卻直勾勾盯住雷衍行。嚴昊霖認出這是前天舉行婚禮的新娘,在孟一繁的轎車抵達豐享集團旗下飯店時,這新娘刻意閃避路人注意,偷偷摸摸鑽進車內,再次確認婚禮流程,聽得嚴昊霖十分驚駭,眼前這兩名女人,新娘聯手新秘,肆無忌憚地高談闊論,準備破壞自己婚禮、殺伐新郎,特別當準新娘關心悅拍掌歡道:「反正事後何律師會出面調停,他每個月領我們兩家這麼多薪水,這點小事該辦得好呀。」孟一繁說道:「關爸爸、關媽媽那邊,妳要替我說好話。」關心悅一把抱住孟一繁,說:「怕什麼,我爸媽這麼喜歡妳,沒事,假如我有哥哥弟弟,他們早叫妳做他們媳婦了。」孟一繁推開閨蜜黏人的擁抱,冷冷回答:「雷厲風行的關媽、寵女誤國的關爸,外加一個弱智刁蠻的小姑,沒誰想嫁進妳家。幸虧妳是獨生女。」關心悅嬌聲罵道:「好啊,孟一繁,我要把妳的話告訴我爸媽。」
兩女一唱一和,嚴昊霖對這位準新娘倍感眼熟,直到此時,都為自己的健忘感到恥笑⋯⋯關心悅,曾推他去散過步的關心醫院繼承人。
關心悅尚不及叫孟一繁,將自己介紹給雷衍行認識時,雷衍行已走向吧檯,向酒保巧妙地搭話、套話。當孟一繁和關心悅也靠近時,其中一名酒保問道:「不好意思,請問先生和盧彥容什麼關係?」雷衍行面不改色說謊:「我們和他合作一件藝術案,但他忽然失蹤,延誤期程,令我們公司損失很大,為了對客戶有所交代,總點拿出解決事情的態度,把調查結果告訴客戶,好挽回聲譽和信任。」雷衍行一番漂亮說辭在理,酒保點頭、很是認同,果然願意說出訊息:「我對盧彥容不熟,但聽說他們那群新銳藝術家,特別喜歡去幾個地方⋯⋯。」那酒保忽然眼神左右迅速飄了下,壓聲說道:「其實警察來過問話,應該也查不到盧彥容下落,警察想我們提供線索,但我們何必引火上身呢。」雷衍行拿出幾張千元大鈔,壓在酒杯下,亦低聲道:「那幾個地方由我們公司派人出面去找。」酒保聞言,狡猾一笑,說:「你們該不會是他家人找來的偵探吧。」雷衍行和孟一繁各別拿出名片,取信於對方。酒保終於吐露三處盧彥容可能失蹤的地點:淡水滬尾礮臺、坪林保坪宮和基隆林開郡洋樓。
孟一繁轉身離開吧檯時,酒保單獨叫住她,說道:「妳和盧彥容關係不一般吧。」孟一繁斬釘截鐵否定:「不,很一般。你為什麼這麼說。」酒保敏銳而篤定回答:「有酒的地方混久了,看人就看得準。每次我提到盧彥容,妳的眼神總不自覺飄移亂看,像是他還存在於此。」孟一繁不禁佩服酒保的觀察力,怎好說盧彥容正倚身吧檯前,盯著酒杯殘留的酒,吞嚥唾沫。孟一繁拿出比雷衍行多出一倍的金額,問道:「你還能提供什麼消息?」酒保毫不客氣收起探聽費,指著二樓一側的VIP私密包廂,說道:「兩年前那包廂裡坐了六七個客人,盧彥容他們三人主動上前攀談,但盧彥容看起來情緒相當低落。」孟一繁好奇說道:「你記得他們主動向誰攀談?」酒保笑道:「當然記得,全臺灣沒幾個人不認識『他』,即使他不太在媒體前露臉。」孟一繁聽到這種獨特描述方式,心中頓時一陣驚詫,有譜,仍再確認:「誰?」酒保說道:「豐享集團嚴昊霖啊,就是前陣子失蹤的企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