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案．賑濟貪瀆案 (1-13)
十三破戒僧盡施陣法，上有為首僧人，下有內圈五僧和外圈七僧，陣法嚴實縝密，先智闍那崛多創浮屠鎮魔陣、劉寄奴創擒王搏，才情縱天，他花盈緋哪配稱曠世奇才？花盈緋此時心境朗朗，完全掌握陣法脈絡，尋思：「浮屠鎮魔陣堪比琉璃罩，古人滿奮畏風、吳牛喘月，如今我便破了這頂罩。天有七曜、地有五行，木東聖王威、金西萬物成、火南陽光明、水北陰氣藏、土中內事和，五僧劍術分明為『易』之理，想必闍那崛多在大興善寺譯經時，接觸不少中原文化，故融入其中。」
說時遲那時快，為首僧人的劍尖，僅距花盈緋頭頂百會穴三寸，凶險一瞬，花盈緋陡然仰脖，催發九成內力，抬手揚笛一格，順勢使將「九合諸侯，夷吾霸葵丘」，朝五僧中的二人劈去。
破浮屠鎮魔陣不難，只是世間洞燭機先、研精究徵者少。威儀穩壯之象，正符「聖王威」，聖王明君，制禮作樂、不言而化，政達則民安，君王威儀自彰顯，姑稱之「威劍」。蕭條肅殺之氣，正符「萬物成」，萬物既成，興作無涯，殺伐應義，蕭條漸聚，姑稱之「成劍」。怒燄咆哮之性，正符「陽光明」，陽盛熾生，火性流布，遂失性咆哮，姑稱之「明劍」。冷凝滑溜之頓，正符「陰氣藏」，陰盛則物息，物息則凝頓，唯藏苟生，姑稱之「藏劍」。溫潤中庸之理，正符「內事和」，內事調和、綱倫規矩，如珠玉溫潤，如尺斗中庸，姑稱之「和劍」。
擒王搏剛烈強悍，與成劍、藏劍、和劍對峙，柔剛相剋，定會纏鬥多時，但與威劍、明劍較勁，力霸者勝。此番交戰，花盈緋知破戒僧中無一人內力強於己，破陣天成。他衣袂蹁躚、暢息沛氣，一招使去，使威劍的僧人，和使明劍的僧人俱驚，反應不濟，莫可躲避，硬接此招，果如花盈緋判斷，兩僧人抵不住他的深厚內功，雙劍應聲斷裂、受力衝擊，飛撞離陣，他們一時之間臟腑翻騰、口噴血沫，浮屠鎮魔陣頓開缺口，雖不致毀陣，威力卻已減半，花盈緋又踢飛數人，旋即一個後躍，遙仙不染塵的著地。
為首僧人遽然叫道：「撤開！撒陣！」另外十名破戒僧倦鳥歸巢，退至為首僧人後頭，攙扶起受傷兩僧。為首僧人豎起拇指，說道：「擒王搏實至名歸，花老闆武功神妙、卓犖超凡，大陀子佩服。」花盈緋合十回禮，說道：「多謝諸沙門予花某幾分薄面、手下留情，只是一事不明，請教解惑，諸沙門何以得知花某便是擒王搏傳人？」為首僧人大陀子，知花盈緋釋善解怨，不計較他們暗施偷襲，也合十笑道：「佛法講求因緣的聚成散滅，公子自是有緣人，來日謎底自顯。」此話說得模糊，大陀子速領十二破戒僧離去。
苦夜迢遞，一場酣鬥，無名由，留不得惱人情份牽縈。
花盈緋仰月良久，沙岸一隅的巨岩後，傳來悶哼幾聲，花盈緋微笑道：「怎來了。」巨岩後步出苗多算和張出塵，苗多算拱手施禮、笑若洪鐘道：「見幾名毛賊躲岩石後頭鬼祟，順手收拾。」張出塵滿臉嬌蠻顏色，取出白帕擦拭手裡那柄尚在滴血的紅拂塵，嗔道：「我不回楊素那去。」嗓音十分酥柔甜膩。苗多算太了解張出塵行事偏激，勸道：「事已辦妥，只待收線。」花盈緋對苗多算說道：「多算，辛苦了。」誰知張出塵驟然將暗藏的摩訶金剛杵，射向苗多算，苗多算哈哈大笑，雙掌一套「五戲拳」接住，道：「出塵，妳又撒使什麼潑。」張出塵怒道：「花盈緋的名頭都被你敗壞。」花盈緋袍袖一捲張出塵的紅拂塵，不讓她繼續出手，溫聲道：「無妨，花盈緋徒為虛名，誰是花盈緋並不重要，賽馬局後，世人皆曉蠡苑佈下的計謀，也知書生池鬯即蠡苑家主花盈緋。」
數月前，花盈緋領眾部抵帝京城郊，買下靈石旅社作據點，花盈緋便化名落魄書生池鬯，獨自進京，改由大掌櫃苗多算假扮成他。而當日於樓蘭教坊前隱身人群，以言語鼓譟、擠兌鄭羲等貴族少爺，滿嘴鐵片爛牙的粗人，即二掌櫃什不缺。此外，紫衣小廝張出塵，神醫痲老貓與其徒兔大福、狗二祿全是花盈緋部下。苗多算笑道：「主子，鄭羲已簽條契，就算夏侯嫆是道銅牆鐵壁，也難防兒子自己洞開門戶。」
日午，苗多算派蠡苑護衛，請鄭羲到一間便宜酒肆相聚，薄酒粗食，他起身拱手歉道：「哈哈，鄭少卿莫怪此地簡陋，大興城人多嘴雜，為掩人耳目，委屈一下鄭少卿。」鄭羲道：「花老闆盛情拳拳，即便天涯海角，鄭某也會赴約。」苗多算大笑道：「好，鄭少卿快人快語，我素喜結交這樣的朋友，也不拐彎抹角，坦言想和你做一筆買賣。」鄭羲挑眉道：「請講。」苗多算道：「我花某貪財，你鄭少卿戀名。鄭少卿縱然馭馬之精，恐也難預測蠡苑盲師騎龍馬的規則一二，再說，那位池公子天賦異材，竟能和十九龍馬通馬語，非你能贏之，鄭少卿何不與我聯手，共除大患？鄭少卿可暗施偷襲，我蠡苑絕不過問。」
鄭羲質疑道：「于你有何好處！」苗多算冷笑道：「鄭少卿，花某商賈，只講究穩賺不賠。實話，賽馬局無論誰勝誰負，畢竟規則是蠡苑訂下的，絕無賠錢可能，呵呵，鄭少卿卻不同，輸了，不僅輸去聖上的信任，摘掉『玉面少伯樂』美名，塞外各國更笑話我大隋的太僕少卿此等不堪，鄭氏顏面難存，連令萱夏侯郡主的家族也一併蒙塵。池公子擁有顧長康的《洛神賦圖》，實在令人垂涎，據聞聖上十分喜愛此畫。」鄭羲恍然大悟，道：「花老闆要把《洛神賦圖》獻給皇上？」苗多算說道：「大隋雖不徵收鹽、酒、茶的商税，但蠡苑是波斯商團，一路東來，行商各國的通關賦稅不輕，哪有比君王更可靠的支持。既為約定，總不該空口白話，須得依憑。」
苗多算自懷中取出一張條契，交予鄭羲，他閱覽後怒道：「花老闆，你是戲弄來著，要鄭某押上一千塊官金作約？哼，我沒這許多金。」苗多算安撫道：「鄭少卿莫怒，為保一生榮耀，哪怕萬塊官金都值，想想池公子⋯⋯呵，這筆金不只你有，夏侯郡主、鄭大人也是有的。」鄭羲一生從未真正害怕過什麼人，憶起池鬯這根穿心針，若不連根剷除，恐怕此生都得活在恐懼懊悔中。苗多算喚來護衛，說道：「拿上來。」護衛捧上一隻錦帛畫匣，苗多算狡笑，打開匣蓋，取出一幅卷軸，交給鄭羲，道：「鄭少卿請看。」
鄭羲拉開卷軸，細審，驚道：「真是《洛神賦圖》！」苗多算笑道：「哈哈，哪還有假，池公子自知此畫金貴，無處換錢，總不成去佛寺寺庫或公廨兌金銀，故拿畫來蠡苑抵注資。」大隋百姓缺錢時，興去佛寺以物易錢，待有錢時，再從佛寺贖回物品；而商賈需要大量資金時，則向公廨借貸。「公廨本錢」由各州令史經營，主要收入除了用公款投資獲利大的商戶外，抑或貸放貲財給商賈以取利，故百姓戲稱這些典吏為「捉錢令史」，官家收利數多、商家破產者眾，百姓視之重賦。鄭羲闔上畫卷，說道：「朝廷任憑蠡苑籌辦賽馬局，犯禁違公，是因也有公廨本錢的一份？」苗多算大笑道：「哈哈，此話差矣，何來犯禁違公？正如花某所言，蠡苑籌辦賽馬局，意欲威恫他國，公廨的令史們注資賽馬局一份本錢，不為過呀。」鄭羲總算明白，自己踩入了一場深局之中。
然而局中，還有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