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你哪去?馬上到飯點了,我讓王清給你送房間去嗎?」
「不用,我跟著其他人就行,別搞特殊待遇。」
兩人又簡單交談了幾句山庄的環境和人事狀況後,禾韜然便離開。他沿著原路回到一樓時,王清已經在門外等著他了:「聽說你什麼都沒帶,生活必需品已經幫你準備好了。你的房間就在走廊盡頭,右手邊那間。如果有事可以找我,我住在另一側,門上掛鈴鐺的就是我的房間。如果找不到,也可以隨便問人。」
禾韜然一走出葉觀疏房間,立刻換上謙和的表情,頻頻點頭,等王清交代完後才低聲問:「那個……凌雁翔還在罰站嗎?」
「凌雁翔?」王清微愣,沒料到禾韜然會關心這事:「他還在罰站,我讓他站到飯點過半才能吃飯,不過他也不是個聽話的碴,會不會站完也是未知。你要去找他?」
禾韜然思索片刻,才點頭說:「我去看看。」
向王清問清餐廳位置,目送對方離開後,禾韜然才施展輕功,悄無聲息地摸回大廳,在過個轉角就能看見凌雁翔罰站的位置時,禾韜然又遲疑了片刻,他轉頭跑回路徑一半的地方,這次他刻意加重腳步聲,走向大廳的方向。
走過轉角時,果然看見凌雁翔還在那兒面壁罰站,聽見有人走過轉角,凌雁翔還故意扭過頭,賣乖似的說:「我可是好好罰站了,絕對沒跑。」看清來人後,還對他做了個鬼臉:「是你啊。」
禾韜然的目光掃過凌雁翔背在身後的,那緊握的拳頭指縫間隱約露出些果皮。約是施楷被放出針灸室後後,還專門跑來給他哥送點心了。
但禾韜然也沒拆穿,只是默默走到凌雁翔旁邊,站定。
凌雁翔疑惑道:「怎麼回事?葉觀疏叫你回來罰站的嗎?」
禾韜然沒說對也沒說不對,只淡淡答道:「跟你一起站。」
「啊這、有需要嗎?」凌雁翔這下反而有些尷尬,挠了挠頭,嘟囔著:「葉觀疏這是幹嘛啊?哪有這樣對新人的。」
兩人沈默的站了一會兒,凌雁翔忽然就從口袋裡掏出一棵荔枝說,遞到禾韜然面前說:「諾,楷楷剛去採的,啊不過,被我放在口袋裡有點被捂熱了,你吃了先解解渴吧,這最後一顆了啊。」
禾韜然抬手接過,低聲說了句:「謝謝。」
夏日的傍晚依然明亮,白日的餘熱揮之不去,少年的手心炙熱,荔枝隔著層皮、還保留著對方的溫度,水果香甜的氣味和著少年的體貼與細心。禾韜然輕輕撥開果皮,小口吸吮著荔枝上的汁液。雖然不如宮中的荔枝那般甘甜飽滿,但他吃得格外珍惜。
身為皇子,他自幼受盡榮華,但這種單純又真摯的關心,是皇宮裡從未體會過的。與宮中處處透著殺機與壓抑的氛圍不同,少年展現出的真摯和體貼,讓他難得感到鬆弛與安心。即便是在這狹窄悶熱的大廳裡罰站,也不如他坐在宮中寬闊的卻冰冷的書房來得自在。
他心底微微一歎:這樣的真誠,能持續多久?如果有朝一日他知曉自己的身份,還會如此無私地將最後一顆荔枝留給自己嗎?
「我可以叫你阿韜嗎?」凌雁翔看著禾韜然小口小口吃著荔枝,心說這人看起來身份貴重,連葉觀疏都要特別接待了,難道沒吃過荔枝嗎?
禾韜然停下動作,偏頭看著凌雁翔,似乎在思索什麼,接著他微微點頭說:「好。」
「阿韜。」凌雁翔也笑了,主要是他覺得眼前的禾韜然臉上沒有笑,但眼裏卻盛著瑩亮的笑意,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克制地將情緒藏在眼中,於是,他為自己、也為禾韜然笑了出來。
齊思然覺得陸岱剛全身上下最吸引人的,就是那雙溜圓的大眼睛。真摯坦率時好看、殺伐果斷時也好看、柔情似水時更是令他無法抵抗,他無時無刻提醒自己:男人再好看,也不能讓他影響了自己的判斷和立場。
於是,齊思然果斷閉上眼,不看外界事、不聞外界聲,但手上吃葡萄的動作不能停。
「思然?思然?你有在聽嗎?」
「是是是、好好好、對對對。」
「齊思然!」陸岱剛好氣又好笑的捏了把齊思然的臉頰,把人捏得哇哇大叫,趁放手時不著痕跡地用指腹抹去他嘴角的葡萄汁說:「我是認真的。」
「喔是喔。」齊思然心不在焉地研究手中的葡萄,一顆綠一顆紫,認真比較哪個更甜。結論是,綠葡萄脆甜,紫葡萄軟糯,各有滋味。
「這種時候怎麼反而這麼倔呢。」陸岱剛苦笑道。
「那可不?我平常就是太好說話了。」齊思然雙手各拿了一顆不同顏色的葡萄說:「挑一個。」
陸岱剛張嘴叼走了綠葡萄,一邊咀嚼一邊觀察著齊思然的臉色,但後者還在津津有味的吃著葡萄,對方才的討論恍若未聞,他只好提醒道:「那你記得我剛才說到哪了嗎?」
「啊?不是在說葡萄嗎?」齊思然朝著陸岱剛露出一個無害的傻笑。
陸岱剛忍不住搖頭:「思然,你真不能繼續待在瓊都了,你平日就和文昊交好,文昊還在時,你們能互相照應。現在他走了,太子肯定第一個拿你開刀。」
「要走也行,」齊思然忽然插嘴道,正當陸岱剛欣喜地以為自己說服了對方時,他又話鋒一轉說:「要走你得一起走。」
陸岱剛一聽這話臉立刻就垮了:「思然,你知道的,我不行。」
「憑什麼你不行,我就行?」齊思然面無表情地看著陸岱剛說:「你休想一個人擔下來。」
「不是我要擔,是不得不擔。」陸岱剛嘆道:「我父親是皇帝的心腹武將,如今皇帝病情未明,手上的兵權是唯一倚仗。太子不會輕易放過我們全族。」
「哎、沒這麼快,」齊思然擺擺手說:「朝中的勢力錯綜複雜,這牽一髮動全身的事情,若沒十足把握,誰敢下第一步棋?再說,若太子真打算動手,那些外戚也不可能這麼安分。他們全是些紈褲子弟,喝幾杯酒就能把所有計劃全抖出來。」
眼見齊思然不為所動,陸岱剛只能兩手一攤嘆了一聲:「哎、拿你沒辦法。」他將身體往後仰,整個人攤在椅背上,悠悠地道:「也幸好文昊跑得快,皇帝一有倒下的跡象,當機立斷,馬上出城,這才成功脫身。我們已經夠小心了,出城當天還是遇到好幾波殺手,若再晚些,他恐怕過沒幾天也要落得一個『意外』暴斃的結局。」
當朝皇帝近年來疾病纏身,雖然未至奄奄一息,卻也難掩暮年的疲態,宮中風雨欲來,各方暗流湧動。太子私下清除異己,黨派間各自籌謀、勾結,朝堂內外彌漫著一股壓抑的緊張氣氛。唯有三皇子文親王冷眼旁觀,對這場權力鬥不為所動。倒是暗自規劃了退路,準備在局勢最混亂之時遠走天涯。
實際情況也如文親王所料,皇帝一倒下,安插在太醫中的人便火速傳來消息,就在其他人還在猜疑情報真偽時,文親王早已連夜跑路,讓原本打算次日以「莫須有」罪名將他投入大獄的太子撲了個空。消息傳至太子耳中時,他正與群臣議事,聞言怒不可遏,當場震怒,滿朝文武無一倖免,皆被掃入一場疾風暴雨般的斥責中。朝堂上下雖暗自叫苦連天,卻也只能忍氣吞聲,唯有陸岱剛和齊思然背後冷汗直冒,心中暗自慶幸文親王目光如炬,早早做出了決斷。
語畢,陸岱剛伸手揉揉眼窩,為自己兒時玩伴的處境感到擔憂:「出城前我問過他之後如何打算,他居然說他沒有打算。」
「沒有打算?」齊思然蹙眉片刻後低聲道:「意思就是,他也不著急想推翻太子?」
「不,他壓根兒不想爭這個太子之位,但我想他也明白自己的消失並不能消弭太子的猜忌心,此刻出城也只能避個風頭而已。穆文昊這個親王的存在對太子來說太過危險,若論才能與領導力,他絕對在太子之上,朝中不少大臣、尤其是和宰相一黨的,都是私下支持他繼位。」
「倒也不全是因為文昊吧,還有貴妃呢。雖說貴妃出身平平,但這些年她在朝中培植了不少勢力。」齊思然拍拍衣袖說:「哎,以私心來說,我當然希望文昊可以頂替太子登位,可以他的性格,這事十有八九是沒指望的。」
「他當然不要,棋琴書畫他樣樣精通,要他運籌帷幄他沒問題,但要讓他去做人際往來......」陸岱剛大笑道:「算了吧。」
「要他做也不是不行,但他會滿臉扭曲,那笑容有多難看,你又不是沒見過。」齊思然也跟著笑了,下人端上幾盤糕點與水果。看著滿桌佳餚,他忽然心念一動道:「這幾天你見著久澄了嗎?」
「他這幾天都在貴妃宮裡,文昊事前應該先跟貴妃宮裡的太監們打過招呼,貴妃也很喜歡久澄,應是暫時沒有危險。」
「嘶......貴妃也快不保了啊......太子最恨貴妃了。」
齊思然看著桌上的糕點,想像穆文昊此時的處境,穆文昊這人什麼都好,但在人際交往上卻天生冷漠。對熟人尚可,但對外人,他的眼神總像是在看冰塊。朝中不少人對他敬而遠之,不僅因為他的孤高,更因為他的光芒將太子壓得無法抬頭,哪怕他本人毫無此意。
「哎...但願他在千影山庄一切都好。」
「會好的。」陸岱剛拍拍齊思然的手背,見他仍眉頭深鎖,便起身走到他身邊,雙手捧起他的臉,用大拇指溫柔的撫平齊思然那如彎月般的兩道眉毛:「別想了,出去遛噠遛噠如何?」
「好啊。」齊思然笑著眨眨眼道:「去茶樓聽曲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