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生老病死與心理的七情六慾糾纏牽連著揉合在俗世烘爐冶煉之後,
難道就只餘下一撮骨灰嗎?
長年以來,阿母的病痛無一日歇止過,也無一日不中氣十足的重複碎唸著,
醫院診所各科醫生中草藥等不厭其煩的奮戰,雖然某些病源醫生已直言只能控制無法治
癒,老人家仍是毅力堅強的相信她可以回到以前騎著腳踏車賣魚的俐落身手。
八十六高齡卻如過動兒般的難以稍安片刻(暈眩時除外),
高亢的聲調可以侃侃從東家長西家短到怨唸連連,而不顯疲態,縱是口腔牙齦的傷口不
時侵擾著她,仍然絕對掌握優勢發言權,不輕易相信沉默是金。
一、抑鬱
講話是宣洩情緒之一,如同喝酒有個話題可暢言,比獨自喝悶酒較不易醉,
酒醒後也較不會疲勞般,但此時已無關藝術了。
二、寂寞孤單
三年前未聘僱看護時,她有時連我都忘了是誰。四棟透天厝,只剩一人獨對漫漫白晝,
長久的獨處,除非夠深沉夠睿智,否則就如蛀蟲慢慢啃蝕其靈其魂,
最後瓦解心智軀幹。
三、角色執著
她一直都是精明幹練,且節儉幾近苛刻(大時代背景使然),不似父親之寡言憨厚。
其為一家經濟之支配,是生活節奏年節禮俗之統籌者;當一朝失能失勢,失去主導,
養成之習慣情難以堪。
家,是她的王國,江山已難坐朝,也要證明孤並不寡;已失兵馬指揮權,
也要抓住畢生曾苦過輝煌過的歷史,宣示於子孫。
四、不願也不知面對
感性只能抒懷或顯於美學,當中有其浪漫,而老呢?
何能理解到花開必謝的天理循環呢?
五、需求
當身體各部機能逐一退化老化,對比十年甚或二三十年前的矯健馳騁,
倏忽僅在昨日間,一朝髮白齒落軀頹,雖非英雄美人,然回首一世奮鬥打拼之路,
換得滿身病痛啃囓,寸步難行,能願能認了此等天壤落差之境地嗎?
在偏執之中,根深柢固的習性與觀念,使其如似哀怨的蝴蝶在時間蛛網裡,
只能做無謂的掙扎與控訴。
老人家在彼時代有養女的悲曲,躲空襲的艱險。四男三女養育之捉襟見肘困阨,
至今雖已兒孫滿堂,但真能承歡膝下者有幾人?
她繁雜的需求,令人疲於奔命,誰有餘暇兼顧之?
甚而尖酸話語,亦令兒孫退避三舍,久而久之,廳堂冷落,有心者也只是蜻蜓點水意思
到了,隨即避離,不敢伴之聊之,而我順理成章成了她緊迫盯人的唯一對象,
也須從刀光劍影的語鋒中,騰雲駕霧的昇華,畢竟,自己的母親得自己攙扶與擁抱。
六、情與理
如果已失去理性,就用情性去同理吧!
當她已無法分辨是非道理時,不管她幾歲,皆須更縝密的審思與寬容的心情對待彼此,
而不必要憤憤不平;要過什麼日子,要懷抱什麼心情,其實自我是可以決定的。
七、超脫
日復一日的如陷泥淖中,無法自拔;是外在,也是至親,毫無化解改善之期,
緊繞的紛圍就是病痛就是怨念,緊追不捨。殊不知如病菌之展延,
家成了病房成了燜鍋成了遷怒理由與藉口,也是出口。躲的逃的懷恨的,
紛紛自尋出路,既不肯也不願擔待一些,又紛紛來索取他們所缺所要的,幾年了!?
臍帶相連血濃於水的,不是責任不是義務不是感恩回報,
而是自然而然至情至性的濡沫。
一家婦孺老小,是超載?抑或我的懦弱?
是心有餘力不足,或我也有推遲仍思安逸?
曾崩潰、爛醉、哭訴、自尋毀滅、自甘墮落…
可珍惜且尚存的一絲慧根,去消弭不平之氣,化解冤怨,也許也是償累世無名之債。
自己的母親如果不能陪伴,哪有其他的光環可以顯耀?何有心境可品紅塵萬般?
心又有何處足以歸依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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