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著便袍,斜倚在床邊的矮榻上,歪著頭沉沉睡去。
桌案上一碗未飲盡的藥湯尚有餘溫,他的手,仍緊握著她的手,彷彿只要稍一鬆開,她便會再次離去。
令狐雲煙怔怔地看著那張面容。 那素來端嚴冷峻的皇帝之貌,在燈火映照下竟多了幾分柔和。眉峰微蹙,似夢中亦不得安寧。
他……竟守了她數夜?
她的心,被某處輕輕一撞。
腦海中,那夜風雪中逆行而來,一把將她從地上抱起的身影,仍歷歷在目。
這個男人,明明那般強勢霸道,卻又如此……溫柔。
她臉頰發燙,不敢久視,卻又無法移開目光。
終於,她輕手輕腳地探出身子,湊近了些,在確定他沉睡無聲之後,輕輕俯下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那只是極輕、極短的一觸。
「好軟……」她心中一驚,耳尖瞬間染紅,心跳如擂。 彷彿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大事。
她匆匆躲回被中,緊緊將錦被拉至眉眼,只露出兩隻圓睜的眼睛。 嘴角卻怎麼也壓不住那抹飛揚的笑意。
這下可糟了…… 好像,真的有點喜歡他了。
她縮進被中,小臉通紅,羞意繚繞,怎也冷靜不下來。
然而她未曾察覺,床邊那位「熟睡」的皇帝,自她睜眼之刻便已清醒。
他聽見她小心翼翼的呼吸,感受到她靠近時的氣息撩動。
當她那一吻落下時,他甚至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提前洩露。
她……竟然真的親了朕。
陸伯言喉結微動,差點沒笑出聲。 那一吻,輕得如羽,卻在他心底,炸開千層浪,他仍半闔著眼,裝作沉睡,臉上毫無波瀾,心中卻早已掀起洶湧暗潮。
身子都能探出來偷親了,氣色看來也不差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極淺的弧度,像是獵人看見主動入陷的獵物。
看來,是時候該翻她的牌子了。
——
身子漸漸好轉後,令狐雲煙卻發現自己好像被牢牢盯上了。
陸伯言三天兩頭傳她入御書房,說是幫忙「磨墨」、「按肩」、「舒壓」,但每一次,情況總會漸漸……走偏。
明明只是坐在他身側,最後總會被他拽進懷中,摟得緊緊的,連掙扎的空隙都無。
「唔……別鬧啦……」她小聲抗議,聲音含羞,卻早已被他結實的手臂困住,動彈不得。
更令她羞愧難當的,是他身上那灼熱堅硬的異物,總在不經意間貼上她的臀側。
熱熱的、硬硬的,彷彿故意逗弄似的。 她臉紅心跳,想逃又逃不開,偏偏他每次都在她欲起身時,一把將她摟得更緊。
這哪裡是什麼磨墨,分明是將她當作暖玉抱枕了吧!
「皇……皇上,這樣不合規矩……」她聲音顫顫。
他卻低笑一聲,唇貼在她耳際,聲音低沉慵懶,宛若夜風輕拂:「那便別叫皇上了。」
「叫我……伯言。」
她羞得幾乎要埋進他懷裡,只覺得這天下最無道理之事,便是她偏偏不敢真的推開他。
——
太后李婉昭近日聽聞,令狐雲煙與皇帝陸伯言幾乎日日相伴,宛若影隨形,卻遲遲未曾圓房,便不禁蹙起眉心。
「都這樣了,還沒翻過正經的牌子?」 她冷冷哼了一聲,隨即下令道: 「既然雲煙不爭,那便讓皇后爭。十五家宴過後,由皇后侍寢。」
此言一出,滿宮震動。
而當皇后蕭妤喬得知此訊時,整個人幾乎癱軟在榻。
她強撐著坐起,面色慘白,手中繡帕早已濕透。 她與皇帝素來無實,卻與韓王有過那一夜荒唐。
更糟的是她的小日子,至今未至。
她懷了,懷的是韓王的骨血。
身旁侍女青玉見她神色不寧,悄聲湊近低語:「娘娘……奴婢知曉一種香,能使人昏沉入夢,醒來後會以為曾與人交合……」
蕭妤喬一愣,眼神微閃。 「……妳是說,可讓他以為,咱們已圓過房?」
青玉頷首。
她沉默片刻,終咬牙冷聲道:
「那便如此。十五那夜,我要讓皇上相信,他與我共度了春宵。」
——
十五當日。
宮中家宴熱鬧非凡,歌舞升平,眾嬪妃笑語盈盈。
蕭妤喬一襲緋紅宮裝,端莊優雅,笑意得體,眼底卻滿藏心計。
宴罷,她親自奉茶,伴陸伯言回寢。 桌案之上,香爐已悄然點燃。
空氣中彌漫著一縷柔甜的花香,輕靡而迷離。
陸伯言倦意漸起,眼神微眯。
她扶著他入榻,聲音溫柔低喃:「皇上,歇息吧……」
當他沉沉睡去,她凝視著那張俊朗無防的面孔,眼中掠過一抹複雜的怯懼與決絕。
只要他相信,孩子是他的——這場局,便能安然度過。
然而她並不知曉—— 這場夢,未必只有她一人設下。
——
皇后宮中的動靜,早已落入暗衛「十七」耳中。
那盒特製的香,在進宮之前便被調包,買香之人、送香之人,皆已悄然掌控。
當晚,陸伯言在蕭妤喬所設之局中,假意沉眠,實則早服解藥,從頭至尾清醒如常。
他靜靜躺在床榻之上,看著那個曾經熟悉的皇后,如何點香、如何小心扶他躺下,又如何在他沉睡之際,輕聲低喃,獨自演出一場「春宵大戲」。
翌日清晨,蕭妤喬親命鋪白布、滴下指尖鮮血,一切安排得滴水不漏。
她盈盈一禮,聲音柔婉:「皇上,昨夜……妾身感恩不盡。」
陸伯言目光落在那滴血上,神色未動,僅淡淡道:「辛苦皇后了。」
他不拆穿,也不認帳。 讓她演完這齣戲。
因他知曉,隔日,會有人真正心疼,真正落淚。
——
含芳閣中。
冬兒小心推門而入,只見令狐雲煙靜坐窗前,雙目怔然,神情空茫。
「小主……妳都聽說了吧……」她低聲喚道。
雲煙咬唇不語,眼中淚光閃爍,終究止不住滑落臉頰。
「我沒資格生氣……皇后是正妻,我……只是個答應,是個妾室……」
她笑得比哭還難看,像極了對自己妄念的諷刺。
她明知這是場遊戲,卻仍動了心。
她明知不該奢望,卻仍被他的溫柔迷惑。
於是她選擇沉默,把喜歡收回心底,獨自落淚,不讓人看見。
——
太醫署內,藥香瀰漫。
令狐雲煙手持藥冊,側身低聲詢問:「這味石斛……到底是補氣,還是助興?」
她語氣輕柔,笑意藏在眼尾。那笑,不濃不淡,卻像是半句話未說出口的試探。
容云一僵,眼睫微顫:「……依人而異。」
她湊近些,嗓音更低:「那太醫怎麼看我?」
他額上泛汗,手指死死按著冊頁,像怕自己真的會抬手撫上她的臉。
「小主……請離我遠些,這裡不宜久留。」
陸伯言握著衣袖的指節發白。
他不明白那是什麼感覺。
不是嫉妒,因為那是他的命宿。
也不是怒火,因為容云一向知道分寸。
但他站在這裡,看著那兩人自然地交談,彼此安靜地相處,那氣氛太輕,太近,近得像他根本無處容身。
有什麼東西,正在從他手中溜走。
他垂眸,收回視線,鬆開了指節的力道。
沒有出聲,也沒有打擾。
他轉身離開,步伐穩定如常。
像是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不在意。
只是心底深處,某個無聲的念頭,一閃而過
「若有一日,他們真的走在了一起……那我,還能怎麼做?」
他沒再問自己。
因為他知道,那答案,會叫他無法承受。
而就在他轉身的那瞬。
立於藥架前的容云,手指微頓。
他不動聲色地抬頭,目光落向那道消失於轉角的背影
片刻後,他低下眼,什麼都沒說。
風靜靜吹過,書頁微動,雲煙正回頭問他:「你剛剛是不是發呆了?」
容云淡淡一笑,聲音不重:「無妨,風大罷了。」
——
傍晚時分,含芳閣中燭火初上。
忽有內侍急聲傳旨,聲音清晰震響整個院落。
「宣——令狐答應,侍寢!」
院中頓時鴉雀無聲。
冬兒驚得張口,茶盞自雲煙手中落地,啪!地碎成一地。
她抬起紅腫的雙眼,望向門口,眼中盡是不敢置信。
是他,親自要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