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座鐘，圖片來源：MAIFAIR GALLERY
「鎏金」，一個華美的詞彙，來自於一項致命的工藝。
這是一項古老的鍍金技藝，早在春秋戰國之交的年代，就已有鎏金器物被後世所發現。在歐洲，這項技藝也流傳了有兩千多年。直至今日的中國，依然有技術精湛的匠人，在製作著美麗的鎏金器物。
散發著飽滿又沉蘊的輝澤，閃爍於啞幽和耀眼間的炫彩，讓黃金呈現出雅緻的華麗，這就是鎏金迷人的樣態；然而這個華美的精緻技藝，是一項與死亡脫離不開的致命工藝。將金融進水銀之中取得稱之為「金汞齊」的金泥，再將金泥塗上欲鍍金的銅器或是銀器表面，之後用炭火「開金」加熱，去除金泥中的汞成分留下純金。這樣完整的工序稱之為「鎏」，而一件美麗的鎏金成品，少則經過三、四鎏，多則八、九鎏。在融金與開金這兩個程序之中，會產生大量劇毒的汞蒸氣，而吸入過多汞蒸氣的工匠很容易中毒身亡。即便沒有即刻中毒死亡，若是防護做的不夠周延，隨著汞毒素在體內的堆積，鎏金匠師的壽命也不會長。
雖然最終鎏金的完成品，表面殘存的汞毒素極低，並不會對人體造成危害；但其製作過程當中，賠上工藝師的健康甚至是性命並不是罕見的事。因此，就像血鑽石一樣，鎏金藝品背後也包藏著亡靈與壓榨，在西方，有些人稱之為死亡的飾物。
圖片來源：SWISSINFO.CH
錶盤畫師，發著綠光的少女
1898年，居禮夫人從瀝青鈾礦中分離出鐳元素（Radium）。由於發著淡淡幽光，又能殺死癌細胞，鐳一度被人聯想為聖經裡的聖物。商人們很快嗅到其中的商機，將之包裝成有益人體健康的商品或是美妝塗料，玲瑯滿目的鐳牙膏、鐳飲料、鐳香水、甚至是鐳保險套充斥貨架。美妝廣告上大大寫著Radium and Beauty，到了上個世紀初，吃鐳和用鐳成為當時的時髦象徵。
鐳的發光屬性，在一次大戰前開始被用於手錶的面盤及飛機的儀表上，成為夜視錶盤的解決方案。女性靈巧的繪工與耐性被企業看上，高薪酬的「錶盤繪師」成為當時年輕女孩趨之若鶩的工作。
1917年已經有大量女孩受雇於一家名為美國鐳公司的軍工企業，為軍錶畫面盤。女孩們用彩筆將含有微量鐳的硫化鋅粉末以水調和，描繪在錶盤上。為了維持彩筆的聚鋒以利於精準描繪，廠方鼓勵女孩們用唇舌舔筆鋒來收聚筆尖，並且灌輸女工們鐳對身體很好的觀念。
廠房裡彩粉飛揚於空氣之中，復又落回女孩們的身上，使她們看起來像是發著淡淡綠光，因此為她們換來了「鬼女郎」的美名。女孩們也會為了好玩，將彩料綴塗在指甲或身上，週末時帶著發光的裝飾一起去酒吧玩樂。
時間來到1922年一月，一名叫做莫莉的鐳女孩因牙痛就醫，接著她開始有牙齒自然脫落的現象。牙醫驚恐的發現她的牙床一碰就碎，導致整個下巴掉了下來，並且組織無法傷癒導致嚴重囊腫。發病僅僅八個月後，莫莉就以可怖的模樣死去。
很快的，陸續有其他鐳女孩出現相同的症狀，廠區裡不斷有新面孔遞補，離職的昔日夥伴因病死亡的消息也紛紛傳來造成恐慌。醫院接到許多相同的病例，但醫師們不確定這病是什麼因素引起的，只知道這些死去的病患全部都是錶盤畫師。
經過惶恐的女孩私下詢查，美國鐳公司早在一年多之前，就已經知道鐳這項物質可能會對人體的骨骼造成嚴重病變，然而公司不但沒有公布專家的調查與建議，還讓員工繼續用唇舌整理筆尖描繪錶盤。
有五個發病的鐳女孩對公司提出抗議，要求停止錶盤畫師的工作，並給出相應的賠償。然而公司早已買通記者對五人進行抹黑，稱她們是因為自己生活不檢點才染上怪病（梅毒），想藉此向公司敲詐。並且當時新澤西州的法律規定，員工控告雇主需在離職兩年之內，而五人辭職早已過了兩年，除非能找到決定性證據，否則無法控告公司。美國鐳公司是當地的繳稅大戶，牽扯的利益盤根錯節；五個女孩出身卑微，面對大企業，所有的人都一籌莫展。
隨著患病的鐳女孩相繼出現，社會開始注意並對於鐳有了質疑。1927年有位法醫建議五位女孩，對之前死去的同事開棺進行驗屍，若能發現鐳中毒的現象遠超過訴訟時效的兩年，也許能對公司提起告訴。後來經過對第一位死去的莫莉開棺驗屍，發現骨骸依然發出淡淡幽光。
五個女孩終於能將公司告上法庭，這時美國鐳公司的錶盤畫師已經有數十人死亡，70人出現了可怕的症狀。首次開庭時，五個人都只能躺著參加，且無法舉手宣誓。公司認為只要拖死這五個女孩，官司便能不了了之；最後女孩們接受家人與律師的建議，與公司庭外和解，官司最後以這種無奈的方式告終。這訴訟過程整整持續五年，沒多久後五人相繼去世。
雖然訴訟並沒有撼動美國鐳公司，所有的相關企業也繼續招聘錶盤畫師進行著相同的工序。然而因為五個鐳女孩對外公布自身的病情與隱私，終於讓許多錶盤畫師紛紛辭去工作，拯救了成千上萬人。並且已經發病的女孩，也相繼對自己的公司提出控告。在1938年，經過長達10年，前後幾代女工的訴訟，鐳女孩們終於獲得了第一次的勝訴。然而在宣判後的第二天，這位勝訴的鐳女孩凱瑟琳，就在痛苦中死去。
「鐳女孩」是一起相當哀傷的工殤事件，這事件最終促使美國完善職業安全的相關法規，而社會也逐漸重視勞工在安全生產方面的權益。在那個普遍對勞工法規不夠完善的年代，這些出身卑微且年輕的女孩，要面對勢力完整且龐大的產業，可以想見，那是何等的無助。
當我們欣賞著華美的鎏金藝品，或是看著黑暗中顯現幽光數字與指針的骨董錶盤，誰能想到這背後有著什麼樣的哀傷故事。
鐳的半衰期為1600年。
1917年，1公克的鐳約要價12萬美元。
